“把她赶出去!”

“这个婊子!我们都会因为她送命!”

几个年纪稍大的女人还哭了起来,俨然一副见到杀父仇人的模样。

村长不动声色地道:“你也注意到了,我们并不在乎你对红脸了解到什么程度,我们只关注结果,现在结果就是,你杀了一只‘神兽’。为此,我们渺小的村庄将不可避免地遭到大自然的报应。”他顿了顿,“相信我,它们会来报复,会狠狠地报复我们。”

“等等,你说什么?”薛裴突然觉得想笑,“看你的年纪,应当看过战前的世界对吧?”她朝村外猛地一挥臂,“那么你管这也叫大自然?你管三十年前还是大草原的这里也叫‘自然’?你管那些凭空出现、一年能进化两次的怪物也叫‘自然’?你难道不觉得你的‘自然’也太不自然了吗?”

“那么,薛小姐,以你对‘那些怪物’的了解—”村长故意加重了语气,“你能告诉我它们是从哪里来的吗?”

这真是个无从回答的问题,直到今天也没有哪个生物学家能挺身而出,把红脸出现的缘由讲个一清二楚。到处都是猜测,到处都是理论,到处都是专家,可到最后连半个有说服力的答案都没有。

“我不是什么学者,”乌兰继续道,“我也没有您这样的狩猎经验,但我知道的是,那些被你们叫作红脸的动物,就生活在我们脚下的大森林里。它们是自然的一部分,它们就是自然本身,它们吃水果,吃生肉,它们比我们更接近自然,而且更了解自然更有资格享有自然的恩惠。”他叹了一口气,面露哀色,“……和以往一样,它们会回来报复,会偷袭,会杀人,会让我们不得安宁……而且这次的报复会比以前更残酷。”

“不,这次和以往大不一样。”薛裴冷冷地道,“以前的菜鸟猎人—我不管他们从哪里来或者带着什么家伙,只是杀了几个小喽啰而已,”她指指自己的胸口,“而我!我!薛裴,杀死的是一个族群的领袖,你还不明白吗?红脸是社会性的动物,只要它们的头死了,它们就完蛋了。”

“是嘛……”老人苦笑着摇摇头,“我太熟悉这种口气了,以前每个猎人都像你一样自负,对我们信誓旦旦,说可以为我们带来安全,可结果呢?”他突然变得有些激动,用力杵了杵手里的木拐杖,“他们为巴布里托尔带来的只有死亡与恐惧!”

“恐惧?是啊,就是恐惧!就是恐惧让你们丧失了起码的理性与判断力!”薛裴吼道,“你们害怕被怪物袭击,害怕被怪物报复,甚至害怕那些帮助你们杀死怪物的猎人,真正的怪物并不在村外徘徊……”

她顿了顿,用手指着乌兰的胸口:“而在这里,在心里!恐惧,才是你们这个村子的怪物,是它让你们放弃了抵抗,放弃了作为万物之灵的起码的尊严。”

“放肆!”一个哨兵举起了手里的猎枪,“你怎么敢这样无礼!”

四周的人群中又响起嘈杂的叫骂声,村民推推搡搡,将薛裴团团围在中间,眼看就要发生“意外”。

“等等,”一直在旁边沉默观望的雪梨突然伸手护住薛裴,“她说的有道理!”

人群瞬间就安静了下来,眼里虽然带着疑惑,但他们都齐刷刷地盯着雪梨,薛裴隐约觉得眼前的美国女人远比“医生”这个身份要复杂—而且可能要复杂得多。

“难以置信……”乌兰苍老的脸上露出些许失望与哀伤,“雪梨……你竟然在维护一个外人……”

“我也是个外人,”雪梨面向村长,轻声道,“乌兰先生,在这件事上,我必须承认薛裴的话更有道理……”她顿了顿,“我在美国就读过她的故事,她是个真正的高手,绝不像之前的那些猎人,她很专业,而且……而且……我觉得她说得对,”雪梨鼓足了勇气似的,提高嗓门道,“我们不应该被危险给吓倒,不能因为恐惧而蒙蔽了双眼!”

乌兰死死盯着雪梨,沉默不语,过了好半天,才轻轻叹了一声,转身离开。其他村民好像也受到了这种微妙情绪的感染,一边怏怏地嘀咕着,一边四散开来,朝各自的住地退去。

几个哨兵放下闸门,又回到了木栅墙边。他们嘴边燃起的烟发出细细微光,在夜幕下仿佛有了生命,忽明忽暗地闪烁起来。

现在,村口这边就只剩下两女一男,三人面面相觑,都有些尴尬的样子。

“谢了,医生,”薛裴拍拍雪梨的胳膊,“一天下来,总算是遇到个讲道理的。”

“光我讲道理可没有用啊,”雪梨笑道,“莫大婶的旅馆你们是去不了了,准备在哪儿过夜呢?你们两个。”

薛裴与法玛斯对视了一眼,耸了耸肩道:“无所谓,我风餐露宿习惯了。”

雪梨捏了捏薛裴身上脏兮兮、破破烂烂、前后都有“开口”的夹克:“一场大战,啊?”

“算是吧,不过想拍成电影还是短了点儿。”

“有受伤吗?我……”很自然的,雪梨注意到薛裴不同寻常的腿,以及肚子上奇怪的伤口,“天哪!你这是怎么回事?”

“别担心,”薛裴摆摆手道,“这叫‘激烈狩猎综合征’,老毛病而已……对了,阿隆回来了吗?”

“阿隆?”雪梨茫然地摇摇头,“我不清楚啊。”

薛裴心头一紧,情不自禁地摸了下耳垂下的十字坠饰。

“怎么了?他……”雪梨面色苍白,“他没跟你们一起吗?”

“我不希望有任何意外发生,但是,”薛裴语塞了几秒,“红脸开始袭击之后,我们就再没看到过他了。”

“我的天啊……”雪梨摘下眼镜,轻轻捶了捶自己的额头,“阿隆是这个村子的哨兵队长,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可绝对是一场灾难啊。”

“我很抱歉发生这种事……”

“算了,这怎么能怪你呢?”雪梨颇勉强地笑着,“其他的等会儿再说,先换件衣服吧,你这样子确实有些吓人。”

薛裴单手叉腰朝两边看了看,叹了口气,“我想现在这个村子的裁缝店也不会对我开放了吧?”

“不必担心,”雪梨又把眼镜戴了回去,“我知道有个人一定会接纳你们……”像是自我肯定似的,医生点了点头,“她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