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百灵听上去有些着急,“虽然我分不出颜色,但是……但是我决不会伤害你们!我保证!”
“好好好,”帕拉斯笑道,“我接受你的保证,你可要好好努力啊。”
虽说从外表看,百灵比帕拉斯也就小个一二岁,但两人的心理年龄明显不在同一水平,一个天真,一个老成,就好像是真的姐妹俩。
“对了帕拉斯,你之前说的故事,是真的吗?”
“什么故事?”
“你的身世啊,你说你的家乡在地球的另一头……”
“啊,那是真的。”帕拉斯的声音低沉了些许,“你很在意吗?”
“是美国吗?你的故乡?”
帕拉斯笑了一声:“跨过白令海峡就是美国了,还没到‘地球的另一头’那么远吧?”
“其他的部分也是真的吗?”百灵有些犹豫地问道,“比如游击队啊,军队的部分?”
“也是真的。”
“包括……包括你家人的事吗?”
“比如杀害我父母,**我姐姐那段?”帕拉斯显得有些不耐烦,“你是想知道细节吗?还是—”
“够了,帕拉斯,”拉法尼亚突然打断她道,“我们谈点别的吧。”
我也赶忙接过话茬:“也说说你自己吧,拉法尼亚,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拉法尼亚突然打了一个趔趄,我用力拉住他的胳膊以保持平衡,他惊喘了几口大气后,才缓缓开口道:
“我—以前是个好人。”
等了几秒钟,他没有要继续的意思。
“就这样?”我笑道,“一个好人?”
“嗯,好人,”他一本正经地道,“出生在书香门第,家境宽裕,从小遵纪守法,心中充满了对世界与他人的爱,高中时还是学校网球队的当家,女孩子都不远千里坐着火车来追我,然后……”他突然沉默了起来。
<!--PAGE 10-->根据拉法尼亚的年纪,一个非常合理的推论脱口而出:“是‘一星期圣战’对吧?是战争毁了你的生活。”
“十七岁那年,我和家里人闹翻,”他答非所问,“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去考空军学院。”
“空军?”我自然有些吃惊,“你原来是飞行员?”
“啊,在发现我晕机之前,是的。”他笑道,“普通的教练机我还可以克服,但F-35战斗机开不来,所以只得放弃。但正因如此,我阴差阳错地被特战部门选中,加入了快速反应部队的‘第一空降教导团’。”
开F-35的应该不会是中国空军。“你是环约的士兵?”我问道,“在‘一星期圣战’之前?”
“之前,之中,之后。还包括停火后九个月的地区冲突,直到全军覆没后除役。”
“也就是说你参加过圣战?是个老兵?”
“是啊。”拉法尼亚长叹了口气,“可惜我父母连阵亡抚恤金都没拿到—他们死得比我还早。”
“难怪……你那么……”莫名的崇敬感涌上我的心头,“强。”
“强?”拉法尼亚苦笑了一声,“那都是假象,无论有多大的力量,无处施展也只是海市蜃楼。让人‘强’的,是结果,是改变周围环境的能力。很遗憾,我能改变的世界还不够大,所以还远远配不上‘强’这个称谓。”
“肉体的磨炼能让人健硕,”帕拉斯补充道,“但只有令人钦佩的人格和心性才能称得上是‘强’,就我个人而言,眼前就有一个真正的‘强者’,哥,就是你啊。”
“啊?”我又被惊到了,“你说的是我?”
“哈哈哈,”拉法尼亚插话道,“别理帕拉斯,她总是有事没事地奉承讨好别人,是职业病……不过说实在的,这次我得同意她的观点。白,以前的经历我不好评价,未来会发生什么我也不能乱猜,但今天,单单说今天,你的确表现得像条汉子。”
如果这是奉承话,我得承认,我很受用;但偏偏我自己都明白,他并没有夸大其词,从帕拉斯翻脸的那一刻开始,今天的我,差不多把一生能拿出的所有勇气都用上了。
“你看,那就是爱的力量啊,”帕拉斯半开玩笑地道,“哥,我说得没错吧?你喜欢她,”她说得非常露骨,“你喜欢百灵,是不是?”
“我……”当着百灵的面,这是一个根本没法回答的问题。
“好了,帕拉斯,你安静点儿。”拉法尼亚帮我打了圆场,“白,依我的推理,你只是一个卡车司机,对不对?”
“嗯,我在卡奥斯城和南方的中国城镇之间跑私货,偶尔也会去绿海,或者协助一些政府的小运输项目。”
“我认识不少你这种人……”拉法尼亚顿了顿,“原谅我的措辞,我的意思是……我所见过的卡车司机,都是些……自私自利,没什么爱心的家伙。”
<!--PAGE 11-->“没错,”我笑了起来,“我是个典型。”
“那你为什么会帮‘斑鸠’……我是说百灵呢?她和你无亲无故,你为什么要为她拼上性命,一而再,再而三?”
“这个……”我犹豫了一阵,最后还是开了口,“是为了约定吧。”
帕拉斯和拉法尼亚异口同声:“约定?”
“我和那个把百灵交给我的老人做了约定……”
拉法尼亚插了一句:“摩尔教授。”
“对,我和摩尔教授做了约定,在重逢之前,决不把百灵交给任何人,也决不让她受到伤害。”
“这理由可有点好笑,白,”拉法尼亚冷冷地道,“是真话吗?”
“绝无戏言。”我斩钉截铁。
“只是……为了一个约定?就可以豁出性命?”他停顿了几秒钟,“我真不相信呢,白。”
我认真地道:“请你相信,拉法尼亚,对我来说,遵守约定本身就和生命一样重要。”
“唔,有故事的人,”他的观察力敏锐得让人害怕,“是以前的什么经历对吗?让我猜猜,一定是在你做司机之前对吧?”
“不,那只是我的处事原则而已。”
“啊,一定不是什么很好的回忆,”他仿佛根本没有听见我的上一句话,“能让你离开故土,孤身一人到遥远的卡奥斯城做一个流浪车手……嗯,应该和女人,或者家人有关,还是说在故乡受到了迫害,天灾人祸什么的?”
我有些生气了:“你总是这样自顾自地乱猜吗?”
“这是推理,年轻人。”他不紧不慢地道,“我欣赏言而有信的人,但你和他们不一样,你不是单纯的‘讲信用’,我能感觉得出,你背负了什么东西,很沉重的东西,你是在以赌气的心态来对待你所坚持的‘约定’。”
我就像是被当场指认出来的罪犯,轻轻地“唉”了一声—既是叹息,也是松了一口气。他推理得没错,用的措辞也完全正确:“沉重”,还有什么能比它更能形容我心中的结呢?
“其实也没什么。”我摇摇头,“真的也没什么。”
“在你能够面对的时候,”拉法尼亚安慰道,“一切都不算什么了。来,说说看,白。”
路开始变得柔软而泥泞,好像常年被地下水浸润着一般。
“的确有个女孩,”我一边留意脚下,一边尽可能让自己平心静气,“我们那时都还很小,大概也就是帕拉斯那样的年纪。她家境宽裕,而我家很穷,所以她的父母……怎么说呢,不同意吧,总之就是觉得不般配。当时我们住的那个小城,正在一步步被‘鬼种子’形成的丛林吞噬,有钱人可以选择远走高飞,穷人就只能一边咒骂着,一边等待政府的救援。”
“然后就是私奔了?”帕拉斯又插话道,“你之前和我说过的。”
<!--PAGE 12-->“是啊……”我长叹了一口气,“也许谈不上是私奔,但我们那时确实是决意离开家乡,到外面开始新的生活。和我们一起走的还有几个同龄人,我们约好去北方的一个临时居民点,投靠某个朋友的叔叔。但只走了几天,便发生了意外……”我犹豫了一下,本以为这辈子不会与别人谈起此事,“……我们遇到了一小队难民,确切地说,是一队同路的难民。在当天晚上,土匪突然袭击了我们所有人,他们杀掉了二十几个大人,然后把未成年的男孩女孩全都绑在一起……他们是人口贩子,而且还是最凶狠的那种—”
“‘武装掠夺者’。”帕拉斯插话道,“我以前见过很多这种人。”
“在中国,我们管他们叫‘人猎’。”我继续道,“只有我和她没有被捉到,很幸运,当时我们并不在营地。我们本打算连夜到最近的村镇求援,可是还没走出几步就暴露了行踪。‘人猎’有狗,有摩托车,还有枪……”我稳定了一下情绪,“她中弹了,打中了胸口,立即就死了,非常突然,连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我曾经信誓旦旦地要保护她,要与她相守相依,同生共死……我这样和她的家人发着誓,和我的家人发着誓,也对我自己发着誓,可所有的誓言,却被一颗只有七克重的小小子弹打得支离破碎。我救不了她,也帮不了其他同伴。我失魂落魄,逃亡了一夜,等找到警察回去救人,留下的就只有尸体而已……”
说到这里时,我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也许拉法尼亚是对的:“在你能够面对的时候,一切都不算什么了。”
“我无法面对那女孩的家人,应该说,没法面对那样懦弱无能的自己,所以我离开了家乡,直到今天再也没回去过。”我顿了顿,“你说得没错,拉法尼亚,我确实是在赌气,赌自己的气。我知道无论用任何办法,都偿还不了对她失约的罪,但至少我可以……我可以从现在开始,认真对待每个誓约,决不让过去的错误重现。”
沉寂了好半天,黑暗中才传来拉法尼亚的声音:“原来如此,真是让人伤感的故事,能告诉我那女孩的名字吗?”
我犹豫了好久。“还是算了,”我笑了笑,“不重要了。”
“所以,白叶你才会如此看重约定?”是拉着我的百灵,她的声音有些低沉,“才会拼了命地保护我?”
如果是昨天,我会毫不犹豫地说“是”,但是现在,在知道了关于百灵的故事之后,我明白她的价值远远超过我的原则,即便从没有做过约定,现在的我也一定会选择手牵着手,与她、拉法尼亚和帕拉斯在这片无边的黑暗中,继续我们的亡命之旅。
而且,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一个我现在才可以确定的理由。
<!--PAGE 13-->我喜欢她—这难道还不足够吗?
“不,”我顿了顿,“值得我拼命的不是约定,而是你,百灵。”
一片沉默,百灵的手在微微颤抖,让我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说错了话—至少是时机不算合适。
“唉!”帕拉斯叹了一声,“为什么我就没遇到过这么懂浪漫的好男人?”
“先考虑如何让自己变成个懂浪漫的好女人吧!”拉法尼亚揶揄道,“我个人建议,还是等脱离危险再研究情感话题……话说我们还要走多远?”
确实,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经在黑暗里摸索了快半个钟头了。
“应该不远,”百灵润了润喉咙,“从刚才开始,我就可以听见鸟鸣声,但总是找不到路。”
她突然停住脚步,我们所有人也跟着立住不动。
“怎么了?”队伍最后的帕拉斯问道,“有什么情况吗?”
“嘘!”
百灵挣开我的手,向前跑了几步,我屏住呼吸,生怕打搅到她。没过半分钟,第一缕阳光射进黑暗的洞穴,虽然微弱,却让所有人都兴奋不已。我们不约而同地跑上前帮忙,那是一个用树枝和草叶伪装成的入口,>
森林中的微风混着新鲜空气扑面而来,我从没有想过它会是如此清香甜美。眼前有些发虚,即使是满天乌云下的昏暗光线,也让我不得不抬手遮蔽—这便是黑暗的力量,即便悄悄远离,也会留下一时磨灭不去的痕迹。
身型娇小的百灵首先钻了出去,她平举双臂,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然后,她转过身,面对我们,露出淡雅的微笑,“我很厉害吧?”
我冲她伸出大拇指:“完美!”
雷鸣般的尖啸猛然撕裂了空气,在我反应过来之前,伸出的手臂前端已经被染红,鲜血一直溅到了我的下巴上。
百灵像截木桩般,直挺挺地倒了下来,砸在我的怀中。
鲜红的血从腹部的伤口里不住涌出,把连衣裙染出一块块惨不忍睹的血迹。我脑里一片空白,张着嘴却说不出话。如果不是拉法尼亚用力按下我的头,第二发子弹—可能是子弹,就已经贯穿了我的太阳穴。
百灵只是剧烈地喘着气,连半点呻吟也发不出来。
拉法尼亚把我推到一边,撕开她肚子上的衣布,端详了几秒钟,“对穿,可能打中了肾脏,”他面色凝重,“创口不大,但肉都翻了过来,嗯……是高动能武器,轨道枪之类的,看口径……”他顿了顿,“糟了,就是‘哈娜’,是监察军!是卡奥斯监察军!”他马上把怀里的Q9M突击步枪卸了下来,“帕拉斯!”
帕拉斯身上的长袍骤然变色,她一语不发,抓过Q9M便跳出坑道,瞬间就没了踪影。
拉法尼亚从腰间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盒子,翻开,然后抽出注射器,朝百灵的脖子上扎了一针。
<!--PAGE 14-->“这是什么?”我在一旁干着急,丝毫帮不上忙。
“守护天使。”他继续着手里的动作,忙着给伤口止血,连头也不抬。
“有用吗?”
拉法尼亚微微摇了摇头:“不知道。”
不远处传来了Q9M射击的声音,紧接着是不知从哪里打过去的还击,各种火器一并作响,乱成一团。
百灵的脸色开始发白,嘴角一个劲儿哆嗦,我心急如焚却无能为力,指尖滑过她手腕上的血珠,滑腻黏稠,让我疑惑不已,“为什么监察军要朝百灵开枪?他们怎么会朝百灵开枪?”
“雾很大,他们用的是红外准镜,也许只是误射,”他抹了一下额头的汗珠,“没瞄着脑袋打,已经是万幸了。”
拉法尼亚的手法很熟练,很快就包扎完毕,外面的枪声激烈异常,而百灵也依旧气息奄奄。
“来,白叶,”他轻轻托起女孩的后背,“你就这样抱着她,保持平躺。”
我小心翼翼地捧起百灵,就好像接过一个易碎的陶器,连动也不敢动。
“这里不能待,我们必须出去,”拉法尼亚抽出双枪,朝外探出小半个脑袋,“帕拉斯会为我们吸引火力,你跟在我身后,我叫你开始跑的时候,你就要开始跑,没我命令千万不要停下。”
怀里的百灵微微抽搐着,嘴里念念有词,但就是听不见在说什么。我把视线从她的身体上挪开,努力让自己尽快平静下来,可拉法尼亚并没有给我足够的时间。
“跑!”他大喊一声便跳出洞口,我抱起百灵,跟着他冲了出去。
他跑得非常快,一步三跳,跃进浓雾,跨过草丛,躲开枝叶,所有动作都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就好像事先已经预排过一样。我不敢相信自己能跟上他的速度,如果是平时,我甚至连想一下都觉得不可能,但在这个时候,我根本就没法思考,只是循着他的背影,飞也似的追逐向前。
直到脚下出现了大片的“守身草”,直到零星的枪声已被甩在身后,直到一栋守林人小屋在前方的雾气里若隐若现,我们才慢慢停下,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我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几乎都没法站稳了。
“出丛林了……”拉法尼亚抹了抹嘴角,“这里应该是……死寂草原。”
一道霹雳划过天际,继而是隆隆翻腾的闷雷,天空浮现出阵阵闪光,晶莹耀眼—是电离风暴,从现在开始的几个小时,甚至一天内,飞机无法离开地面,手机无法收到信号,任何没有被保护的电子设备都有可能遭到攻击,甚至彻底毁坏。
突然,一长串红色的曳光弹朝这边打了过来,拉法尼亚拽住我的袖口,压低我的背,猫着腰,两三步就闪到了屋子后面,靠着木墙坐在地上。
弹头溅起的尘土足有一米高,落点又集又密。
<!--PAGE 15-->“是机炮,口径至少十二点七毫米,”拉法尼亚侧着身蹲坐在墙沿,朝外探出半张脸,“雾太浓,不知是什么东西,但肯定是个大家伙,”他转过头,“她怎么样?”
我握住百灵的小手,看着她气若游丝的样子,真不知该如何回答。
“还活着,”我的泪水在眼眶打转,强迫自己不要在此刻表现出脆弱,“……现在还活着。”
“普通人现在已经死了。”拉法尼亚伸手摸了一下百灵的额头,“微调剂暂时救了她……但也只是暂时而已。”
“现在怎么办?”
“听天由命吧。”拉法尼亚摇了摇头,“子弹不在体内,伤口也不算太大,但是动能弹可能破坏了某些器官,能不能活命,就要看破坏的是什么了。”
我粗粗扫了一眼纱布缠着的地方,大概是腹部偏右上的位置。
“如果是胃或者肠子,那就是小伤,止了血就没事。如果是肾脏或者肝脏……”拉法尼亚与我对视了几秒钟,“……那就只有祈祷了,如果你信神的话。”
我刚要说些什么,身后又是一阵密集的机炮扫射—这次朝着另一个方向。我们抬头望去,是帕拉斯灰白色的身影在迷雾中出现,她踩着飞扬的尘土和草根扑到我们身边,炮弹尾随她的步伐,落在木屋的墙体上,碎屑横飞,发出击鼓般的闷响。
“有一个陆战队班,”帕拉斯拉下兜帽,连着喘了几口气,“……我打死了一个,打伤了可能两个。”
“很好,”拉法尼亚关切地问道,“他们现在人呢?”
“他们还在找我呢,一时半会儿可能过不来。”
帕拉斯松开绑在后脑勺的马尾辫,轻轻抖了抖,柔顺的长发散在指间,像金子般耀眼夺目。她朝后比了比大拇指,“那么,这部驱逐机甲又是怎么回事?你们来时撞上的,还是一路追着你们过来的?”
“一部驱逐机甲?”拉法尼亚吃惊地瞪圆了眼睛,“你确定?”
“‘梵天’,重型多脚反坦克机器人,中国制造。”帕拉斯皱起眉头,“不要告诉我你们连对手是什么东西都没搞清楚,就抱着头蹲这儿了啊。”
她一语中的,拉法尼亚只得点点头。
“那就糟了,”帕拉斯笑道,“我们手头可没有什么能和它周旋的玩具啊。”
“真是活见鬼了,”拉法尼亚愤愤地道,“为什么它能在电离风暴下活动?”
帕拉斯耸耸肩:“高级货啦。”
草皮上传来微微的有节奏的震颤,像是一部大马力越野车发动时的感觉。
“它要过来了,”帕拉斯轻声道,“可能有步兵协同,小声点儿。”
一道红色激光束穿过层层浓雾,照在拉法尼亚的脚边,与地面呈大概二十度的夹角。
“是校准线,”帕拉斯闭上右眼,用她那颗黑色的瞳孔盯着激光束,“根据‘梵天’的高度,它距我们大概二十米。”
<!--PAGE 16-->光束微微向木屋这边移动,在靠近墙边的地方停下,然后突然消失不见。
帕拉斯脸色大变:“攻击线!趴下!”
一把看不见的激光锯刀贴着我的头顶扫过,额发上的灼烧感告诉我,死亡刚刚离我只有半寸之遥,我此时才反应过来,连忙趴下身子,用胸口护住百灵。
木屋中间出现了一条细小的黑色裂痕,屋体的上半部分顺着裂痕倾斜的方向慢悠悠地下滑,最终倾覆崩裂,轰然倒塌。
“还好它只是乱打,”帕拉斯直起身体,半倚半靠在一截木桩上,松了口气似的道,“不然我们早就碎成尸块了,那可是三十倍焦的反坦克激光炮啊。”
拉法尼亚的表情就没那么自如了:“百灵恐怕坚持不了太久,我们要赶快找家医院,起码是可以休息的地方。”
“坚持不了太久,啊?”帕拉斯缩起双膝,诡异地笑着,“那不如就在这里让她解脱算了。”
我抬头看着拉法尼亚,他先是默不作声,继而摇了摇头,“帕拉斯,她的血还是红色,到现在还是红的。”
“你是说我们错了?”帕拉斯笑道,“从一开始就搞错了?追逐一个根本不应该追逐的目标,直到陷入现在这样的窘境?”她顿了顿,“你若是下不了手,我来。”
“杀一个人是需要理由的,雅典娜,”拉法尼亚认真地道,“很多时候我们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作出草率的选择,错杀一个好人,或者放过一个坏人,这没关系,那是我们作为杀人者必须要背负的罪恶。但是—”他润了下喉咙,提高嗓门道,“如果把杀人当作理所当然,当成一件根本不需要理由就可以毫不犹豫做到的事,那么你和那些把你赶出家园,强奸你姐姐的暴徒有什么区别?”
若是普通的女孩子,此时就算不生气,也一定会露出委屈的样子吧。但帕拉斯竟“哈哈”大笑起来,而且笑得那么真诚,没有丝毫的做作,“拉法尼亚,你不知道啊,你认真起来的样子最帅了。”
反倒是拉法尼亚有些尴尬,一时语塞。驱逐机甲的脚步声又一次在远处慢慢响起,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少到不容有片刻的犹豫,我看着意识模糊依旧的百灵,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
“把枪给我,”帕拉斯冲拉法尼亚微微笑道,“你的‘血腥玫瑰’,随便哪把。”
“你要做什么?”
“把枪给我。”女孩顿了顿,收起笑容,“还有所有的穿甲弹。”
“穿甲弹?你开什么玩笑?”拉法尼亚眉头紧锁,“你要用九毫米的左轮手枪干掉一台重型反坦克机器人?拜托!吹牛皮也要有点限度!”
帕拉斯拨弄了一下额发:“电离风暴让它的主瞄准系统失效了,所以我还有机会。”她避开拉法尼亚的目光,“我留下来,挡住所有人,只有这样你们才有可能逃掉,这是你们唯一的机会。”
<!--PAGE 17-->拉法尼亚颇坚定地道:“不,这次我留下来,你带着白先生从死寂草原离开。”
“你?”帕拉斯露出不屑的神情,“你连半分钟的时间也争取不到。给我枪,拉法尼亚!”她几乎是在下命令,“‘在战场上,片刻的犹豫导致死亡’,这可是你教我的。”
拉法尼亚愣了几秒钟,然后微微点点头:“你总是这样勇敢……让我惭愧到说不出话来。”他从腰间掏出一把银色的左轮手枪,又摸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纸盒,递到帕拉斯手上。
“我才不是勇敢,”帕拉斯笑着接过枪,熟练地甩开转轮,倒出里面的残弹壳,“只是无所畏惧而已。对了,”她突然抬起头道,“还有糖水吗?”
拉法尼亚二话不说,从大衣里摸出两根牙膏似的东西,丢到帕拉斯怀里。
“左眼已经要看不见了,头也疼得厉害。”帕拉斯撕开纸盒,取出子弹,一边将其塞进弹巢,一边道,“今天我最大的收获,就是知道原来‘真理之眼’也是有极限的。”
拉法尼亚伸出手,轻轻抚了一下帕拉斯的头发,“帕拉斯,别再逞能了,我们两个人留下来的话……”
“逞能的是你,拉法尼亚。”帕拉斯依旧笑得很坦然,“你留下来除了给我拖后腿,还能起什么作用?”她顿了顿,脸色突然变得严肃了起来,“你带他和‘斑鸠’走时,注意可别把自己给弄死了,我没几个你这样的朋友。”
拉法尼亚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帕拉斯身上的光学迷彩服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她扬起脖子,连着吞下两管糖水,然后扎好马尾,拿好左轮枪,半跪在地,斜着右眼盯住我们。
“听到我的枪声后,你们就出发,”她冷冷地道,“不要等,但更不要提前。”
刚说完,她便一跃而起,动若脱兔,眨眼间便探身进弥天大雾之中。密集的机炮扫射,紧紧跟随着她的身影,炽红的弹线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一个银白色的机械物体,在浓雾里若隐若现,它笨拙地转过身,朝帕拉斯消失的方向追去。
“她不会有事的,”拉法尼亚拍拍我的肩膀,不知是在安慰我还是他自己,“巴顿说过,只有勇敢者才有资格享受奇迹。”
我一头雾水:“巴顿是谁?”
“巴顿是……”他看了看我,“……一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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