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2章 豆角焖面
正如苏禾安所料, 廿五早晨天还未亮,连鸡鸣都还只有三两声的时候,梁毅带着人敲响了苏梁食肆的大门。
昨日夜里苏禾安又拉着苏苗安与梁玉英说了许久的话, 等到月上中天了,苏苗安实在是困得睁不开眼了, 母女三人才回了屋子。
陈婶也睡得晚。
虽说东家再三保证只待天亮了便一切都好,又从府城给她带回来那副很是暖和的手套,甚至还说这次他们都受了惊吓,腊月食肆里生意好, 除夕会多包些红封——不算在月钱里,是额外的安抚与奖赏。
她总是会担心。
毕竟那可是梁县令的儿子啊, 他说的,便是能作数的吧?
这是中江县里普通的平民百姓最寻常不过的想法。
这么些年下来,梁县令一家已然成了中江县的土霸王。
天色昏暗,朔风寒峭,门被拍得震声响。
先被惊醒的是在大堂中打地铺的顾飞藿, 他睡的位置本就离门近, 睡得又浅,只第一声响起的时候, 他便已醒来了。
接着是睡得不甚安稳的梁玉英与陈婶,二人在床铺上对视一眼, 默契地开始穿起了衣裳。陈婶心中打鼓, 一时间手抖得有些系不好袄子上的袋子, 还是被苏禾安安慰许久的梁玉英伸手帮了她:“没事的,有禾安在, 况且你只是在我们食肆帮工,甚至那契书也还未送去县衙盖戳, 无论如何,陈娘子你都不会有事的。”
“东家,我没有想走的意思。”陈婶只是忐忑,但除了梁毅刚闹上门的那会儿,她确实是没想过要走。
苏梁食肆的两位东家都是好人,她在这干的活不算一顶一的累,却能攒下许多银钱,每日午食还能吃到苏老板亲手做的饭食,这样的好差事,没人愿意轻易舍了去。
外头的敲门声越发地重了,梁玉英道:“你换好衣裳先去外头找小顾,我去把禾安与苗安叫起来后咱们就去开门。”
谁知,她一出门,就看到苏禾安与苏苗安已经换好了衣裳,正往大堂去呢。
两位姑娘睡眼惺忪,苏苗安哈欠连天的,但袄子穿得整整齐齐,还自己把头发也梳了起来。
“你们也醒了。”
苏禾安对着梁玉英招招手:“阿娘,我出去看看。”
“让我去吧。”听着外头又闷又沉的敲门声与梁毅的叫嚷声,顾飞藿皱了皱眉毛。
“倒不如一起过去吧。”
苏禾安抢在几人之前,一把开了门:“大清早的惹人安眠,这便是梁公子的家教吗?”
她与梁毅新仇旧怨也有些好处,便是全然不用担心若是又得罪了梁毅该如何。
一开门,苏禾安便看到梁毅披着一身厚厚的狐裘,似乎是因为早起,脸色有些不太好,天然的便少了些气势。
至于他身边的那几个壮汉,有两人是从昨日午食之后一直守在食肆门口的,昨日晚上就着食肆里飘出的鸡汤香味吞了两块饼子,如今正是又饿又累。
苏禾安见了,竟是有几分想笑。
见苏禾安终于开了门,梁毅站直身子,理了理自己披在身上的狐裘,装腔作势地说道:“我想着,你们孤女寡母的,做点生意也不容易,昨日回去之后便特意求了我父亲特事特办。”
他顿了顿,眼神轻佻地望着苏禾安,似乎是在说,你快问我是如何特事特办的,再痛哭流涕地求着把罚金交到我手上。
谁知苏禾安根本不吃他这一招:“这样么?然后呢。”
梁毅只觉得自己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心急道:“我与父亲说,你们这饮子摊子开了两日,那便交上两百两银子,这事情便了了,这离除夕还有几日,你们想做生意便也可以做,只一点,不得再在食肆外头搭棚卖饮子。”
“那日你是不在,可否知道廿三那日多少女郎在那棚子外面排着队买饮子,这巷子本就不甚宽敞……”
梁毅本是想解释自己罚苏梁食肆的缘由,但在苏禾安这听来,却是另外一番意思。
昨日顾飞藿与她讲这几日的事情的时候,只说了姜撞奶卖得好,却没说卖得有多好,她回头望了一眼,少年正好也看着这边。
他是觉得这样好的生意没什么好提起的?
“苏老板可听懂我说的话了?”梁毅见苏禾安居然还有心思回头看顾飞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苏禾安看着暴怒的梁毅:“那梁公子便在这守着吧,一直守到年后梁县令得了空能来审我家的案子,亲自判下我到底该交多少罚金。”
按照梁毅想的,苏禾安这样一个小姑娘,从府城回来之后便看到家中食肆被封,定然是战战兢兢、魂不守舍的,他只需要趁着时间差,在食肆营业前威逼利诱一番,苏禾安便会乖乖地将银子奉上。
这样他便有足够的银钱再去赌坊爽快一番了。
这苏禾安怎么不按他写好的剧本走?
昨日这食肆里的另外四人,分明也都很是惧怕他的?没见到他们都乖乖地在食肆里呆了一夜吗?
“若是等到年后父亲得了空,苏老板以为是两百两银子便能解决的吗?”
苏禾安冷笑一声,这梁毅不知是为何如此缺钱,竟是直接喊出了两百两这样的高价,寻常些的商户,便是把家中人都卖了也不见得能立刻凑出这样多的现银。
“那我便等着梁县令。”
梁毅看着苏禾安冷静的样子,忽然想起他第一次见到苏禾安那日,她在闹市之中维护吴家面馆的那位小娘子,也是这般软硬不吃,果真是个硬茬子。
“在那之前,你们食肆可都不能营业了!”梁毅恶狠狠地锤了一下门框,却因为他似乎久久没好好睡过的憔悴的脸色显得越发外强中干。
“那便辛苦梁公子身后的几位,要一直守在食肆门口了。左右不过五日就要过年了,本也到了该歇业的时候。”
苏禾安那日走的时候便有留意到,中江县将近四成的铺子都已经歇业了,府城要稍好些,十之七八的铺子还在照常营业。
“你!”
他又哪里能守着这门口这样久,等到再过几个时辰,到了苏梁食肆卖朝食的那个时辰,便会有食客前来,只要那食客里有一个冯院长、许先生这样的人,他的所有算盘都会落空。
他只能赌,苏禾安心中其实也是忐忑的。
赌苏禾安撑不到那个时候,关上门与食肆里其他人商量一番便会乖乖地递上银子。
届时,他拿了银子畅快去,便是再好不过了。
苏禾安不知道梁毅心中所想:“旁边都还住着人,还请梁公子别再大清早惊扰整个巷子了。”
说罢,她居然是直接将梁毅和他身后的人都关在了门外。
“你!”梁毅又气又急,生怕苏禾安真的要这样拖下去,难道是他说的银钱实在太多了?
这也实在是怪不得他,他父亲贪墨成瘾、家中从来不曾缺过银钱,哪知道普通人家攒两百两银子是多么难的一件事。
“苏老板,一百两也成,我人好,帮你补足剩下的一百两交给我父亲。”梁毅冲着里面喊道。
苏禾安将门开了一条缝:“鸡都还没叫呢。”
苏苗安听得苏禾安的话,扑哧笑出声:“阿姐教我。”
“骂人的话,小姑娘别学。”苏禾安关了门,从背后抱住苏苗安,伸手蒙着她的眼睛。
“你不也是个小姑娘,只是方才你这样,他会不会狗急跳墙?”梁玉英道。
苏禾安回想着方才梁毅那色厉内荏的模样:“他心虚呢,方才我试了试,只怕他是背着家中在外头花了不少银子,得偷偷敛财。”
“那我们如今便等着食客们上门?”
“是,也有可能在那之前梁毅便忍不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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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毅没走,他本就是个赌徒,想着那两百两银子和苏老板的容貌,他硬生生在猎猎寒风站了许久,久到那狐裘都挡不住冷意了。
要不还是走吧。
日出东方、天色渐亮,大街上渐渐开始有了来来往往的行人,尚未歇业过年的铺子也都忙活了起来。
中江县正在慢慢苏醒。
他正纠结着呢,就看到一对衣着华贵的夫妇往苏梁食肆这边走来。
“是这里吗?我瞧瞧苏老板给我画的那张地图,她这画工虽谈不上有多好,却是清晰明了。”
“应当就是这了,喏,这牌匾写的不就是苏梁食肆。”
“梁?”
“是那苏老板母亲的姓氏,是个孝顺姑娘,该她能遇上云游的大厨学得这一身本领。”
梁毅没在中江县见过这对夫妻,但看着他们身上穿的袄子便知道,这二人非富即贵,不在他家之下,一时间有些后悔,他为什么不早些走?
他就该知道,这苏老板早就把他的打算都看清楚了。
她哪里是个小姑娘,她就是个妖孽!哪有小姑娘会做这样多的菜?哪有小姑娘会有这样的魄力?
蒋同知与夫人一大早便送了儿子去书院,想着回客栈里也是无事可做,便慢悠悠地来了苏梁食肆这边,万一他们来得早能让苏老板开小灶呢?
蒋夫人对那日宴席上苏禾安做的吃食念念不忘,宴席散了还找宋玉乔打听了好久,这两日一有空了便拉着蒋同知说:
“我听宋三娘说,最好吃的是冒菜里的丸子,冒菜的红油又香又辣,鱼丸弹牙劲道、只有鱼鲜味而没有鱼腥味。”
“她说苏老板炒的青菜也格外地好吃,虽说稍微有些经验的厨子都知道用猪油炒菜,但却不像苏老板炒出来那样脆嫩清爽。”
蒋同知向来是个夫人说往西他绝不敢往东的,听着蒋夫人讲,他也就乐呵呵地应和,蒋夫人说今日朝食与午食都要在苏梁食肆用,他就道还可以再打包些带回府城。
“你们是?”
走近了一看,苏梁食肆大门紧闭,外头一个贵公子带着几个凶神恶煞的大汉。
梁毅对着苏禾安、梁玉英这种小商户敢耀武扬威,但真的看到富贵人家却是先软了腿,就像苏禾安说的,他本就理亏。
而且他方才看见这人身上挂的玉佩,他似乎听父亲提起过。
这应该是府城来的官。
“路过……路过!”只见他招了招手,示意那几个大汉跟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