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8
秋季的滨港气温多变, 气象台的预告也越来越不准确，前天夜里分明说未来一周都是多云天气，周四晚上, 一场大雨却瓢泼而至。
这场突如其来的急雨, 让路上的行人被浇了个透, 马路瞬间拥堵起来。
平谷区最大的一家百货商场，二楼男装区。
“叔, 你穿这件也太好看了吧！简直跟我们海报上的男明星一样！”
说话的销售小姑娘是这家男装店的销冠, 也就二十二三岁的年纪, 短头发大眼睛, 笑容爽朗，眼神真诚, 一张嘴皮子正利索地翻飞着，毫不吝啬地吹着彩虹屁。
“是吗。”程国礼紧了紧身上的浅灰色外套, 对着全身镜左端祥、右打量, 边照镜子边嘀咕着说, “这个颜色是比我平时穿深色显年轻，但是会不会太年轻了。像个毛头小子，不够稳重？”
听见这话，短发小姑娘瞬间噗嗤一声笑出来, 回道：“叔，你这话还真是把我问住了。我在这儿卖中年男装卖两年了，也接触过好些跟您差不多大年纪的叔叔伯伯，人家买衣服，都是想尽可能把自己显得年轻, 您倒好，还嫌上了呀？”
“叔不是嫌你们衣服不好。”程国礼脸上也漾开一抹慈爱的笑, 说，“只是，可能不太适合我要穿上身的场合。”
销冠姑娘眨了眨眼睛，一下被勾出了几分好奇心，问：“那您买新衣服准备在什么场合上穿？”
“见我未来女婿。”提起这个，程国礼嘴角的笑弧不由更灿烂，整个人都乐呵呵的，“这个礼拜六，我闺女要领她男朋友回家。”
“这样啊。”短发小姑娘不愧是销冠，捧场得很，闻言眼眼睛都亮了，立刻接话，“那真是恭喜叔叔了！叔叔的未来女婿是做哪行的呀？”
程国礼回答：“警察。”
“哇！”销冠姑娘立刻换上副夸张的表情，拍手，“警察同志多光荣啊！叔叔真是有福气！”
程国礼被夸得不好意思，挠着头哈哈笑起来，“谢谢，谢谢。”
短发姑娘反应快得很，眼珠子骨碌碌转两下，接着说：“叔叔，那您更应该买这件衣服了！您想啊，您未来女婿可是人民警察，平时的工作环境肯定就很严肃，您要是再穿个深色搞得老气横秋，这也太有距离感了，就这件，严肃又不失活泼，让人看了就觉得亲切。”
程国礼被小姑娘说得一愣一愣的，微蹙眉，又对着镜子转了两圈：“你说得好像也有点儿道理。”
“真的！”销冠笑容满面，“叔，您又高又帅，这件衣服简直就是为您量身定制的！价格方面您也不用担心，我这就去跟我们店长申请最低折扣，买完单，您直接就穿着走！妥妥的！”
两分钟后，在销冠小姑娘的彩虹屁轰炸下，程国礼同志稀里糊涂地就走向了收银台，扫码付款，买下了这件浅灰色的秋装外套。
“谢谢叔。”小姑娘热情地挥手，“下次买衣服记得还找我呀，我姓朱，您叫我小朱就好。”
程国礼应了声，冲小朱摆了下手，拎着一口袋自己的衣服，离开了收银台。
走到店门口的等候区一瞧，只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正坐在一个单人位沙发上，一双大长腿慵懒又大剌剌地交叠着，低垂着眉眼脸色冷淡，正边吃冰淇淋，边玩一款新出的手机网游。
程国礼挑眉，两手往胸前一抱，眯着眼低着眸，盯着沙发上的陈家槐看了会儿，终于忍不住长腿一擡，直接不轻不重地踹了陈家槐一脚。
“……”陈家槐不爽地皱起眉，擡头。
程国礼比他更不爽，咬牙切齿道：“让你陪我来买衣服，你进了店就往这儿一坐，跟个大爷似的。是既不帮着选也不给意见。亏我晚上还请你吃了顿火锅，给我吐出来！”
程国礼说着，伸手就要去掰陈家槐的嘴。
陈家槐一脸地嫌弃，扬手把他挡开，语气凉凉：“那里头不是那么多店员，一群小姑娘小伙子围着你转还不够，非要我给意见。”
两人互怼了几句，之后便一前一后出了男装店大门。
慢悠悠走到扶手电梯前，陈家槐总算打完BOSS通了关。
他收起手机，微侧眸，视线状似无意地在程国礼身上打量一番，扬扬眉毛：“哟，这就是你买来见女婿的新衣裳？”
“啊。”程国礼点头，在陈家槐跟前转了一圈，“怎么样，还可以吧。”
陈家槐仔细端详几秒，点点头：“不错。”
“是吧，我也觉得不错。”程国礼面含笑意，“那销售小姑娘说，这衣服一穿，我能年轻二十岁。”
“人家是销售，都是专门培训过话术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你当什么真。”陈家槐听得哼笑出声，顿了下，随手从裤兜里摸出一盒烟，懒洋洋地说，“行了，东西买完了，走。”
程国礼：“走？走哪儿去。我裤子和鞋还没买呢。”
陈家槐：“……”
陈家槐被呛了下，眉心用力拧起一个结，不耐烦道：“阿烈又不是外人，小时候跟你见过多少次了。你至于这么隆重？搞得像要去觐见国家领导人一样，还打算从头到脚都置办一套？”
“你个单身汉懂什么。”程国礼白陈家槐一眼，“他小时候是小时候，现在他是我女儿的男朋友，我的准女婿。我一个当老丈人的，当然得向他展示出我最好的精神面貌。既是向阿烈表示我尊敬他，也是给菲菲长脸，知道么？”
听完程国礼的话，陈家槐把玩着手里的香烟，扯唇笑了笑，忽然道：“老程，说实话，有时候我真是挺嫉妒你的。”
程国礼眉毛挑高一寸，阴阳怪气：“这可折煞我了。我一个小小退休职工，居然也有让鬼哥您嫉妒的时候？”
“滚。”陈家槐笑啐他，“老子跟你说认真的。”
程国礼也笑了几声，有点儿纳闷儿地问：“你嫉妒我什么？”
陈家槐回答：“你命太好。”
程国礼感到不解：“怎么说。”
“年轻那会儿娶到蒋兰那么好的姑娘，后来又有了菲菲那么好的女儿。到现在，又多出一个万里挑一的好女婿。”陈家槐摇头失笑，“真不知道你上辈子是烧了多少高香，积了多少福报。”
程国礼闻声，也跟着闷声笑起来，没有出声。
之后的几秒钟，两人似乎默契地静默不语。
片刻。
陈家槐擡起胳膊，拿夹烟的手搡了程国礼一下，说：“欸。我才反应过来，以后等菲菲和阿烈结了婚，那小子还得管你叫一声‘爸’？”
“对啊。”程国礼应了声。
陈家槐注视着眼前的老友，眸色倏地便深几分，语气却还是散漫自若：“那孩子这么多年不容易。以后，对他好点儿，知道么？”
“知道。”程国礼点点头，稍顿，又用力地点了点头，喉咙一紧，嗓音出口莫名便变得沙哑，“以后，他就是我儿子。明城不在了，还有我，还有我们。”
话音落地，周围的空气又是一阵安静。
听见故人的名字，陈家槐的情绪忽然就出现了一瞬间的失控。他眼眶赤红，掩饰什么般擡手抹了把脸，两手撑腰，原地踱几步，想说什么，最终又什么都没说出口。
陈家槐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拍了把程国礼的肩，道：“下电梯，卖鞋子的店都在一楼。”
说完，陈家槐转身提步，站上了扶手电梯。
程国礼静默半秒，也跟上去。
好一会儿，程国礼才又开口，声音听着有几分沙哑：“听菲菲说，国安局那边打算把阿城的墓迁进烈士陵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