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常孤雏便收拾行装,从辽东启程前往山东。
一路晓行夜宿,马蹄踏过晨间带露的官道,车轮碾过夕阳染金的辙痕,不过半月便到了济南府。
山东布政使陈园早已在官驿外等候,见常孤雏的车马到了,忙上前拱手行礼:“常大人一路辛苦,下官已备下薄茶,且先歇息片刻?”
常孤雏跳下车,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笑道:“陈大人客气了,新政之事要紧,歇息不急。”
两人并肩走进官驿,屏退左右后,陈园便取来一卷文书,铺开在案上:“大人瞧,这是第一阶段新政在各州府的推行明细,赋税厘清了三成,流民也安置了不少,只是……”
他话锋一转,眉头皱了起来,“到了第二阶段,要动那些世家大族的田产,阻力便大了。”
常孤雏拿起文书细细翻看,指尖划过“青州”“兖州”等字样,沉吟道:“我早料到会有此节。山东世族盘根错节,田产兼并本就严重,新政要按亩征税,他们自然不愿。”
他抬眼看向陈园,“陈大人可有试过什么法子?”
陈园叹了口气:“下官试过让各州府张贴告示,晓谕利弊,可那些大族要么托病不出,要么让族中子弟在乡邻间散布流言,说新政是苛政,搅得百姓也慌了神。前几日青州知府还来报,说有个姓王的乡绅,竟纠集了些人拦着丈量田亩的差役。”
常孤雏手指在案上轻轻叩着,目光沉了沉:“硬顶是不成的,得先让百姓明白,新政是为他们好。那些世家占着千亩良田,却只按几亩缴税,剩下的税银还不是摊到小户头上?”
他顿了顿,“明日起,咱们分两步走:你让人把各县的赋税旧账抄录出来,贴在城门上,让百姓自己瞧,谁家缴得多,谁家缴得少;我去拜访几个有声望的老秀才,他们虽无实权,却能说动乡邻,让他们帮着讲讲新政的道理。”
陈园眼睛一亮:“这法子好!百姓心里透亮,只是被流言糊了眼,真把旧账摆出来,他们自会明白。”
接下来几日,济南府的城门上果然贴满了密密麻麻的账册,红笔圈出的世族少缴的税银数额触目惊心。
百姓围在跟前,你一言我一语,渐渐炸开了锅:“难怪年年税银不轻,原是这些大户没缴够!”
“常大人推行新政,竟是为了咱们小户!”
常孤雏则带着礼品,去了城郊的几处书院。
那些老秀才起初还有些犹豫,听常孤雏细细讲了新政如何抑制兼并、如何让赋税公平,又瞧了城门上的账册,便慨然应下:“大人是为苍生谋福,我等虽老,也愿尽一份力。”
不出几日,乡坊间的流言便消了大半,反倒有百姓主动来官驿打听,何时能到自家村里丈量田亩。
陈园见势头转了,又按常孤雏的嘱咐,抓了青州那个带头闹事的王乡绅,却不治罪,只让他在祠堂前对着乡邻读一遍自家的田产账册。
王乡绅面红耳赤,读得磕磕绊绊,围观的百姓哄笑一阵,心里的最后一点疑虑也散了。
半月后,常孤雏要回辽东了。
陈园送到城外,拱手道:“大人这一趟,可是为山东新政劈开了拦路石。下官定会按计行事,绝不负所托。”
常孤雏勒住马缰,回望济南府的方向,笑道:“新政靠的是民心,民心齐了,再大的阻力也挡不住。”
说罢,一扬马鞭,车马踏着尘土,朝着辽东的方向驶去。
车马驶入辽东国公府时,日头已斜斜挂在西檐。
常孤雏跳下马车,只觉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一路风尘裹着汗味,黏得人浑身不自在。
管家早备好热水,汤池里的水汽正袅袅往上冒,带着淡淡的艾草香。
他褪了外衣,刚迈进温热的池水里,便舒服地喟叹了一声,连日的疲惫仿佛都随着水汽蒸腾起来。
池边的小几上摆着一壶凉茶,他伸手倒了半盏,正欲饮下,却见屏风后转出个身影,素色的裙裾扫过青砖地,带起一阵轻浅的香风。
“回来了。”临安公主的声音温温柔柔,手里还拿着块细布巾。
她走到池边,俯身试了试水温,又添了两勺热水,“路上定是累坏了,瞧你这风尘仆仆的模样。”
常孤雏抬眼瞧她,见她鬓边插着支素银簪子,脸上未施粉黛,却更显温婉。
他往池里挪了挪,笑道:“可不是,山东那几日忙得脚不沾地,倒让你惦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