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天刚蒙蒙亮,元照与阿青便分别骑上老狼与雪蕊,悄然离开了天门镇。
漫天黄沙里,两只异兽四脚翻飞,朝着白玉城的方向疾驰而去,蹄下溅起的沙尘如黄龙翻滚,转瞬便将小镇的轮廓远远甩在在晨曦中。
约莫日上中天时分,姐妹二人终于抵达白玉城外。
此刻的白玉城外,早已被密密麻麻的武林人士挤得水泄不通。
他们皆是为了今日元照与安西王的巅峰决斗而来。
围观人群中不乏熟面孔。
朱雀山吴家七兄妹并肩而立。
百花谷二弟子曲南星身姿清雅,身旁的谢流烽亦步亦趋。
天龙山庄少庄主蒋玉璋神色沉静,其表弟唐景行伸头张望。
天下第一富孙家公子孙鎏鑫衣饰华贵,身后四位师叔垂手而立,气势沉稳。
百晓门二长老戴着面具,不露真容,却目光如炬。
白玉城大元帅萧洪则身披铠甲,率着大批军队在外侧维持秩序,神情肃穆。
因聚集的武林人士实在太多,萧洪派出军队设防,实属情理之中。
天刚破晓之际,这些武林人士便陆续涌至空旷的白玉城外。
待元照二人抵达时,这里已被潮水般的人群填得密不透风,连数里外的沙丘之巅都站满了人影,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片望不到边际。
决斗场地选在一片开阔的戈壁滩上,提前抵达的银骑卫早已用界桩圈出方圆百丈的范围。
界桩外围,各色旌旗如林般林立——既有少林、云栖寺、落霞派、惊涛门等名门正派的杏黄大旗,亦有绝魂寺、血影教、绣云庄等魔道势力的玄色令旗。
甚至还夹杂着少量西域诸国的彩幡,猎猎作响的旗帜在狂风中交织,晕染出一片喧嚣的色块。
人群层次分明。
前排是各派掌门、世家宗主等有头有脸的人物,或安坐锦凳,或立马而立,皆神色凝重地望向场中核心地带。
中间是各门派的核心弟子与中坚力量,他们大多腰佩兵刃,眼神灼灼,紧紧锁定场地中央。
后排则是江湖上无门无派的独行侠,有人踩着同伴的肩膀登高,有人攀爬临时搭起的木架,更有人直接立在马背、攀上枯树,连驼峰、巨石上都爬满了人,密密麻麻如蜂巢般。
饶是先前阿青已告知元照,此次决斗在江湖上早已闹得沸沸扬扬。
但当她亲眼见到这般大阵仗时,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震。
人实在太多了,她竟生出一种整个武林都在此刻汇聚的错觉。
老狼与雪蕊的模样太过惹眼,是以当元照骑着老狼、阿青乘着雪蕊出现在黄沙尽头时,沸腾的人潮骤然一静,随即爆发出比狂风更猛烈的骚动。
在旁人眼中,这两只异兽异常神俊。
老狼肩高过丈,纯黑毛发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每一步踏下都溅起漫天沙尘。
雪蕊身形矫健如电,纯白的皮毛在风沙中闪着莹润的光,紧随其后时带起的劲风,卷得周遭气流打着旋儿。
它们驮着元照与阿青穿过漫天黄沙,缓缓出现在众人视线里,竟给人一种神女踏尘出世的错觉。
二人抵达戈壁滩时,只见场地中央已立着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
他身披银色盔甲,身高足有一米九,粗犷的脸庞爬满胡渣,额头一道狰狞的伤疤格外醒目,一双眼睛锐利如刀,背后背着两柄门板般夸张的巨斧,斧刃在阳光折射下闪烁着森寒的光。
这对巨斧乃是赫赫有名的神兵,名为玄戈斧,在江湖兵器榜上排名第四十四。
这位身负巨斧的壮汉,正是大萧超一品高手——安西王。
阿青骑着雪蕊行至界桩边缘便停了下来,元照则骑着老狼径直来到安西王对面。
望着从老狼背上翻身跃下的元照,安西王眼神一凝,开口问道:“你就是元照?”
他的声音洪亮如炸雷,在元照耳边轰然作响。
元照抬手拍了拍老狼的脖子,老狼当即心领神会,一路疾驰至阿青身边,乖乖地伏在阿青身侧。
目送老狼离去,元照才抬眸看向安西王,应声答道:“正是,安西王,久仰!”
虽说三年前二人便已知晓彼此,但这却是头一次见面。
“你比本王想象的还要年轻,红云丫头死在你手里,不冤!”
提及红云郡主,安西王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没有半分悲戚。
元照眉头微蹙,沉声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死在我手里,自然没什么冤不冤的,红云郡主是,今日你亦如此!”
“好好好!!!”安西王仰天大笑,声震四野,“够狂!够傲!你若是本王的女儿该多好!”
元照冷笑一声,语气带着讥讽:“王爷的女儿可不好当,即便是死了,也得不到父亲哪怕是一个皱眉。”
安西王收敛笑容,神情瞬间变得冷酷:“想要本王皱眉,可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的。”
元照冷声:“也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当我父亲的,至少王爷你……不配!”
说着,她将手按在了腰间的天狱刀上。
“废话少说,开始吧!”
伴随着一道凛冽寒光乍现,天狱刀骤然出鞘,刀身泛着森冷的光芒。
“哈哈哈~~那今日就让本王见识见识,你这新晋的超一品高手有什么本事!!!可莫要让本王失望才好!”
呼啸声中,安西王背后的两柄巨斧已然落入他手中,沉甸甸的斧身带着慑人的威压。
一缕微风卷起一片黄沙,二人同时双腿一蹬,如离弦之箭般冲向对方。
黄沙尚未落地,两道身影已如惊雷般在场地中央轰然相撞!
安西王双臂青筋暴起如虬龙,玄戈双斧带着千钧之势横扫而出,斧刃劈开空气的锐啸刺耳如裂帛,连周遭的风沙都被这股巨力搅得倒卷成旋。
他深谙以力破巧之道,双斧一左一右,如两轮裹挟着雷霆的玄色圆月,死死封死元照所有闪避的轨迹。
斧尖未至,那股沉凝的压迫感已让地面的沙砾簌簌发抖,显然是要将这看似纤弱的女子当场劈成三段。
元照却不闪不避,天狱刀在她手中骤然挽出一朵寒冽的刀花,刀身轻颤间竟贴着左侧斧刃斜滑而上,借着斧势旋身侧转,足尖如蜻蜓点水般在右侧斧背上一点,整个人如断线纸鸢般向后飘出丈许。
这一避看似险之又险,实则精准拿捏了双斧交错的毫厘间隙,连发丝都未被劲风扫动分毫,落地时衣袂轻扬,反倒多了几分从容不迫。
“只会躲吗?!”安西王勃然大怒,声如洪钟,震得周遭人群耳鼓嗡嗡作响,“若是只知躲闪,小丫头,今日你怕是要命丧于此了!”
他双斧猛然变招,左斧沉劈而下,狠狠砸向地面,“轰”的一声巨响,青石板铺就的地面竟被砸出半尺深的坑洞,碎石飞溅如箭雨;右斧则借着转身的惯性,带着崩山裂石之力直劈元照面门,斧刃的寒光已映亮她的眼眸,连空气都似被这一斧劈得凝固。
元照眼神一凝,天狱刀骤然提速,刀光如流星赶月般接连点在飞来的碎石上,每一击都用上了三分巧劲七分灵力,碎石瞬间改变方向,竟如淬毒的暗器般朝着安西王的面门、咽喉、太阳穴等要害射去。
同时她的身形一晃,如鬼魅般穿过碎石雨,刀势陡然下沉,寒光一闪间已直斩安西王持斧的手腕——这一刀快得极致,连风沙都追不上刀影的轨迹。
“哈哈哈~~”安西王见状不惊反喜,咧嘴露出一抹狰狞的狞笑,“来的好!”
他左臂横挥,玄戈斧精准磕开袭来的碎石,“铛铛”之声不绝于耳;右臂却硬生生拧转半圈,放弃了劈砍的攻势,斧柄带着呼啸的劲风反撞向元照持刀的手。
他自恃双臂有开碑裂石之力,即便不用斧刃,单凭斧柄的撞击也足以震断常人筋骨,这分明是以己之长攻彼之短的狠招。
“铛”的一声脆响,刀柄与斧柄轰然相撞,剧烈的撞击引得地面微微震颤,一道气浪以二人为中心扩散出去,地上的黄沙在气浪席卷下,竟像水面一般荡漾出一圈圈环形波纹。
元照只觉一股蛮横的力道顺着手臂蔓延开来,气血微微翻涌,虎口竟有些发麻,但脚下却丝毫不停,借着反作用力向后急退三步,同时手腕翻转,天狱刀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如毒蛇出洞般直削安西王的膝盖。
“希望你能一直这么笑下去!”
这一刀角度刁钻至极,恰好卡在双斧防御的死角,正是安西王旧力刚泄、新力未生的瞬间。
安西王被迫收斧下沉,斧刃擦着小腿扫过,将地面划出一道深沟,碎石飞溅中,他终于勉强稳住身形。
可还未等他喘口气,便见元照已欺身至三丈之内,刀光如织,从四面八方笼罩而来——时而直刺心口,时而斜削肩甲,时而反撩膝弯,竟是要以快打慢,用灵动身法彻底瓦解他的巨力优势。
围观人群早已屏住了呼吸,前排的少林方丈双手合十,眉头紧紧蹙起;云栖寺长老捻着佛珠的手指微微收紧,眼神凝重;萧洪按在腰间刀柄上的手青筋暴起,目光死死锁着场中,不敢有半分松懈。
阿青攥着衣角的指尖因紧张用力而微微泛白,连呼吸都忘了。
唯有老狼和雪蕊依旧沉稳,竖着耳朵警惕地盯着场中,周身毛发在微风的吹拂下微微竖起。
它们比任何人都要信任自己的主人。
当然,阿青并非不信任元照才紧张,她心里其实和老狼、雪蕊一样信得过姐姐,只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
安西王怒喝一声,突然弃了防御,双斧大开大合地狂舞起来。
一时间,场地中央风声呼啸,沙砾纷飞,形成一道直径丈许的密不透风的斧墙,斧刃反射的寒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元照的刀光撞上去,竟被接连弹开,“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密集如雨,每一次撞击都让空气泛起细微的涟漪。
他踩着沉重的步法向前推进,每一步都让地面微微震颤,双斧如泰山压顶般不断下压,誓要将元照的身法彻底锁死在方寸之间。
元照却愈发从容,身影在斧影中穿梭腾挪,如风中柳絮般飘忽不定。
如果说当初击败阿繁时,她还需借助术法之力,那么在借洗髓草完成突破后,如今应对同为超一品的安西王,已然无需动用术法。
她不与双斧硬撼,只偶尔借刀身轻触斧刃,借着反作用力调整身形;或是在安西王换气的瞬间,以刀背快速拍击斧柄,干扰他的发力节奏。
她在等,等一个能破局的破绽——巨斧威力虽强,却终究耗力极巨,不过百招,安西王的呼吸已渐渐粗重,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斧势的速度也慢了半分,斧影间的空隙肉眼可见地变大。
就在安西王双斧相交,试图以“十字绞杀”封死所有退路的瞬间,元照突然变招。
她猛地矮身,天狱刀贴着地面滑行,刀光陡然上扬,如一道闪电避开斧刃,直刺安西王的腰侧软甲。
这一刀既快且狠,恰好戳中他旧力刚尽、新力未生的间隙,刀风已扫得他腰侧衣袍猎猎作响。
安西王瞳孔骤缩,仓促间拧身侧避,斧刃擦着腰侧掠过,却仍被刀风扫中,软甲瞬间裂开一道口子,内里的皮肉被划开寸许,鲜血当即渗出,染红了甲胄。
他吃痛之下怒吼一声,左臂斧横扫逼退元照,右臂斧则顺势劈出,竟不惜以伤换伤,要与元照硬碰硬——这一斧凝聚了他十成力道,斧刃上甚至泛起淡淡的银光,透着骇人的威力。
元照见状眼神一凛,不退反进,足尖点地跃起,身形在半空翻转半圈,天狱刀迎着斧刃斩下。
这一击同样凝聚了她全身灵力,刀身泛着淡淡的青芒,与玄戈斧的寒光在半空轰然相撞——
“轰!”
巨响如惊雷炸响,气浪向四周扩散开来,将场地边缘的黄沙掀起数丈高,连数里外的沙丘都微微震颤。
围观人群中发出一片惊呼,前排的人被气浪掀得连连后退,后排扒在木架上的人险些摔落,插在地上的旌旗更是被吹得弯折了腰。
元照借势向后飘出五丈,落地时踉跄半步才稳住身形,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安西王的巨力终究霸道,即便她卸去了大半力道,脏腑仍被震得隐隐作痛。
安西王却比她更不好受,右臂发麻,虎口开裂,鲜血顺着斧柄滴落,砸在沙地上晕开深色的印记。
他死死盯着元照,眼中的轻视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浓烈的杀意与一丝难以置信:
“小小年纪,竟有这般本领。今日若不杀你,来日必成后患!”
话音未落,他突然将双斧交至左手,右臂猛地捶打胸口,发出“咚咚”的闷响,周身气息陡然暴涨,肌肉竟隐隐隆起,连盔甲都被撑得“咯吱”作响,似要崩裂开来。
“这是本王的‘裂山劲’,今日便让你尝尝,什么叫作真正的超一品!”
裂山劲是安西王的独门绝学,通过捶打身体,刺激浑身穴位,从而激发自身潜力,达到战力大幅度提升的效果。
因为这个绝学,在成为超一品之后,他未尝一败。
这便是他敢在元照成为超一品后,依旧迎战的底气。
话音刚落,他左脚猛地跺地,地面崩裂出数道裂痕,整个人如出膛的炮弹般射向元照,左手双斧抡起,竟化作一道巨大的斧轮,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劈来。
这一击比先前凌厉数倍,斧风所过之处,沙砾被碾成粉末,连空间都似被撕开一道缝隙。
元照不敢怠慢,深吸一口气,将灵力运转至极致,天狱刀在她手中发出嗡嗡的鸣响,刀身青芒更盛。
她不再闪避,双脚稳稳扎根地面,手腕翻转间,刀势陡然变得沉凝如山,竟是要以硬碰硬!
安西王力大无穷,可修炼了天狱刀法的元照也绝非弱者!
“铛——”
更刺耳的碰撞声响起,元照被巨力震得向后滑出三丈,双脚在地面犁出两道深沟,沙砾飞溅中,她的脸色苍白了几分,却死死攥着刀柄,不曾有半分松手。
安西王的攻势却未停歇,双斧如狂风暴雨般落下,每一击都带着裂山之势,斧影将元照彻底笼罩,围观者只看到一片翻飞的寒光与不断炸开的沙尘,连元照的身影都快要看不清。
“元庄主危矣!”有人忍不住低呼出声,语气里满是担忧。
阿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想冲上去,却终究按捺住脚步,选择相信姐姐的实力。
老狼和雪蕊的眼睛紧盯着场中,神情中带着十成十的笃定。
它们的主人,不可能败!
就在众人以为元照即将撑不住时,场中突然传来一声清喝。
元照猛地侧身避开一斧,借着斧势旋身跃起,足尖在安西王的左肩甲上一点,整个人如飞燕般掠过他的头顶,天狱刀顺势划出一道圆弧,寒光一闪间已削向他持斧的手腕。
此时她将天狱刀法发挥到了极致!
安西王反应极快,左臂急收,却还是慢了半拍,斧柄被削断,半截玄戈斧“哐当”一声重重落在地上,溅起一片沙尘。
玄戈斧竟然被削断了!!!
围观众人无不惊呼出声,眼神里满是震惊——那可是神兵啊!还是兵器榜排名前五十的神兵!
安西王吃了大亏,怒吼着转身,仅剩的右斧横扫而出,却扑了个空——元照早已落在他身后,刀光如练,直刺他的后心。
“噗嗤!”
刀身入肉的声音清晰可闻,天狱刀从安西王的后心刺入,前心穿出,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溅落在沙地上。
安西王的动作骤然僵住,高举的右斧停在半空,粗犷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他竟然败了!
还是在使用了裂山劲的情况下!
他缓缓转过身,一双虎目死死盯着元照,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鲜血从他的嘴角不断涌出,顺着胡渣滴落,在胸前晕开一片暗红。
元照面无表情地抽出天狱刀,鲜血溅在她的衣袍上,宛如绽开的红梅,触目惊心。
“你……”安西王的身体晃了晃,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终于“轰”的一声向后倒在地上,扬起一片沙尘,仅剩的那柄玄戈斧也脱手飞出,滚落在一旁。
全场死寂。
数万人的围观现场,连风吹过旌旗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地上渐渐失去气息的安西王,以及那个手持染血长刀、立于风沙中的女子。
一时竟无人敢出声。
过了许久,才有人颤声低语:“安……安西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