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连下了三天,青州市郊的废弃工厂区积着半尺深的水,黑色的污水顺着墙角裂缝往地下渗,把藏在厂房深处的电池堆浸出一层泛绿的锈迹。老周蹲在污水里,胶鞋陷进淤泥,手里的扳手敲在电池外壳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这是他今天拆解的第三十七块动力电池,每一块都像吸饱了毒的海绵,稍微用力撬开会,就有带着酸味儿的液体顺着指缝流进袖口。
“老周,这批货得赶在明天环保局来检查前清完,张老板说了,拆完这堆给你加两百块。”工头老王举着伞站在门口,裤脚卷到膝盖,语气里没半点温度。老周没抬头,只是把刚拆下来的电芯塞进编织袋,袋子上印着的“新能源汽车专用回收”字样早已被污水泡得模糊。他知道这些电芯最终会去哪里——要么被运到更偏僻的小作坊提炼重金属,要么就像前几年他见过的那样,直接埋进村后的土坡里,把好好的耕地染得连草都长不高。
三天前,老周还在青州市最大的新能源汽车4S店“绿驰行”做售后技师,负责给车主做电池检测。那天下午,一位姓林的女士推着一辆续航只剩不到一百公里的新能源车来店里,哭着说这车买了才两年,电池就衰减得没法开,4S店当初承诺的“终身免费回收”现在却不认账。老周记得很清楚,当时店长赵磊把林女士拉到办公室,关上门说了半小时,出来时林女士红着眼眶签了份“自愿放弃电池回收”的协议,手里攥着两千块补偿金,比官方回收价少了整整一半。
“老周,你别多管闲事,这行有这行的规矩。”赵磊后来找到老周,把一杯热茶推到他面前,“电池回收这事儿,看着是环保,其实都是生意。厂家给我们的回收价压得低,我们总不能亏本吧?再说了,真按正规流程走,送到有资质的处理厂,光运费就得贴不少,你让店里怎么活?”老周当时没说话,只是看着窗外停满的新能源车,车身上印着的“绿色出行,守护地球”的标语,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
他真正下定决心离开4S店,是因为看到了那份“电池流向记录表”。那天他在整理仓库时,发现表格上登记的“送往青州环保科技有限公司”的电池,实际去向根本不是这家有资质的处理厂,而是老王所在的小作坊。他偷偷拍了照片,想找赵磊问清楚,却在办公室外听到了赵磊和厂家代表的电话——“你们放心,那些旧电池我们都‘处理’好了,绝对不会出问题。至于车主那边,我们会用补偿金堵上他们的嘴,没人会追究的。”
“老周,发什么呆呢?再不动工,今晚就别想下班了。”老王的催促把老周拉回现实,他用力攥了攥手里的扳手,指节泛白。就在这时,厂房外突然传来一阵汽车鸣笛声,老王脸色一变,赶紧拉着老周往后门跑:“是环保局的车,快躲起来!”老周却没动,他看着那些泡在污水里的电池,突然想起了林女士红着眼眶的样子,想起了村里被污染的耕地,想起了自己当初选择做新能源汽车售后时,心里那份“为环保出份力”的念头。
“我不躲。”老周站直身体,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把之前拍的“电池流向记录表”和小作坊拆解电池的照片翻出来,“这些电池不能这么处理,你们这是在害人。”老王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你疯了?你不想活了?”他伸手就要抢老周的手机,却被突然冲进来的环保局工作人员拦住。为首的人是环保局的李科长,他看着厂房里的景象,眉头皱得紧紧的:“我们接到举报,说这里非法拆解废旧动力电池,现在证据确凿,你们跟我们走一趟。”
老周看着老王被带走,心里却没有半点轻松。他知道,就算端掉了这个小作坊,还有无数个类似的作坊藏在城市的角落。他想起了赵磊,想起了厂家代表,想起了那些只看重利益、无视环保的人。他掏出手机,拨通了林女士的电话:“林女士,我是之前绿驰行的老周,关于你的旧电池,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第二天,老周带着林女士和其他几位有同样遭遇的车主,来到了青州市新能源汽车行业协会。协会会长陈峰看着他们手里的证据,脸色凝重:“你们反映的情况,我们早就收到过类似的投诉。其实不光是绿驰行,很多4S店和厂家都存在这样的问题——厂家把回收责任推给4S店,4S店为了省钱,又把电池转给非法作坊,最后受苦的还是车主和环境。”
“那我们该怎么办?”林女士急切地问,“我们总不能看着这些旧电池污染环境,也不能让那些黑心商家逍遥法外吧?”陈峰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新能源汽车电池回收伦理责任草案》:“这是我们协会最近在制定的草案,里面明确了厂家、4S店、处理厂和车主的责任——厂家要承担主要的回收责任,建立统一的回收体系,不能把责任推给4S店;4S店要严格按照规定接收旧电池,不能私自转卖;处理厂要具备相应的资质,确保电池无害化处理;车主则有权了解电池的回收去向,拒绝不合理的补偿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