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还带着几分料峭,吏部衙署后的老槐树刚抽出新绿,苏文彦攥着那份墨迹未干的《乡县医疗改制章程》,脚步比寻常快了三分。跨进医署大门时,值勤的小吏见了他手里的黄绸封皮,忙不迭掀了暖阁帘子,里头早已坐了七八个身穿青色官袍的医官,茶盏里的热气氤氲着,却没一人动过。
“苏大人,您可算来了。”坐在下首的陈医丞先站了起来,他手里捏着张皱巴巴的州县医馆名录,“这‘分级诊疗’要往乡镇铺,难呐!就说青州云溪县,全县就一个老医官,去年冬天伤寒闹起来,他连镇里的病人都看不过来,哪还分得出‘一级’‘二级’?”
苏文彦将章程放在案上,指尖在“县设中心医馆、乡设诊疗点、村配巡诊郎”那行字上顿了顿:“陈医丞说的是实情,但正因如此,才要改。上月我去冀州巡查,见着个三岁娃娃,就因为村里没医官,得了急惊风,等送到县城时已经没了气——咱们做医署的,不能再让这样的事发生。”
暖阁里静了下来,只听见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半晌,掌管医官调配的李主事开口了:“苏大人的心意,我们都懂。可眼下最大的难处,是没人。各州府的医官本就不够用,要往乡镇派,除非把城里的医馆拆了补乡下,可城里的病人怎么办?”
“不是拆补,是分流。”苏文彦翻开章程第二页,指着上面的条目,“我已经和吏部商量过,今年的医科科举,要增设‘乡医科’,凡愿意去乡镇行医的,考中后直接授从九品官阶,俸禄比城里的医官多两成。另外,从今年起,各州府医馆的医官,要想升迁,必须有至少三年的乡镇行医经历——这样一来,愿意去乡下的医官,自然就多了。”
这话一出,暖阁里顿时起了些骚动。坐在最里头的王医令,是医署里资格最老的官员,他捋着花白的胡子,慢悠悠地说:“苏大人这法子,倒是能解燃眉之急。可乡镇百姓穷,好多人看病拿不出钱,医官去了,总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行医吧?”
“这一点,章程里也写了。”苏文彦从袖中取出另一本册子,“朝廷决定,从今年的秋税里,拿出一成作为‘乡医补贴’,乡镇诊疗点的药材,由州府医馆统一调配,百姓看病只收半成药费,剩下的五成,由医署从补贴里补。另外,每个乡诊疗点,朝廷还会拨给十亩‘医田’,医官可以雇人耕种,收成归医官所有——这样,医官的生计就有了保障。”
王医令接过册子,仔细翻了两页,点了点头:“如此一来,医官的顾虑就少了。可还有一桩事,乡镇百姓没见过‘分级诊疗’,要是得了病,还是一股脑往城里跑,怎么办?”
“这就要靠‘宣导’了。”苏文彦笑了笑,“我已经让人写了《分级诊疗须知》,上面写清楚了什么病该在村里看,什么病要去乡里,什么病必须送县城——明天起,各州府要组织巡医队,带着须知去乡镇宣讲,还要在村里的显眼处贴告示。另外,每个村要选两个‘医事联络员’,由村里懂些医理的人担任,百姓有不舒服的,先找联络员,联络员再根据病情,指引他们去对应的医馆——这样,就能慢慢把分流的规矩立起来。”
暖阁里的气氛渐渐活泛起来,刚才还紧锁眉头的医官们,脸上慢慢有了笑意。陈医丞搓了搓手:“要是这样,那这‘分级诊疗’倒真能推行得下去。我这就回去整理各州府的医官名录,先把愿意去乡镇的人挑出来。”
“还有一件事,得劳烦李主事。”苏文彦看向李主事,“你尽快拟定一份‘乡医培训计划’,下个月起,各州府要开设乡医培训班,把派去乡镇的医官集中起来,教他们治乡下常见的伤寒、痢疾、跌打损伤这些病,还要教他们怎么预防疫病——乡下的病和城里不一样,得让医官们心里有底。”
李主事连忙点头:“大人放心,我这就去办。”
散会时,天已经擦黑了。苏文彦走出医署,见街上的灯笼已经挂了起来,昏黄的光映着石板路,偶有行人匆匆走过。他想起早上在吏部见到的那封奏折,上面写着冀州、青州等六州,去年因为缺医少药,死于小病的百姓有三百多人——他攥了攥拳头,心里暗道:再过一年,等“分级诊疗”在乡镇铺开了,这样的数字,一定能减到最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