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1章 绿皮车鸣笛向川蜀(1 / 2)

夏初,暑气还没完全来临,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泼在羊城火车站的青灰色站台上,把铁轨烤得泛出一层油亮的光。火车站是老式的砖瓦建筑,墙皮有些斑驳,露出底下暗红色的砖块,屋顶的烟囱里偶尔飘出一缕淡淡的煤烟,混着空气中的尘土味,酿成了那个年代独有的气息。

江奔宇抱着刚满月不久的大女儿江玉涵,眼睛紧紧看着抱着小儿子江杰飞的媳妇秦嫣凤,背上还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包上印着“为人民服务”的红字,边角已经被磨得有些发白。秦嫣凤抱着孩子在前面走,江奔宇一手保证孩子,一手里拎着一个沉甸甸的木质行李箱,箱子上捆着一根粗麻绳,麻绳的末端还挂着一个印着碎花的布袋,里面装着孩子们的换洗衣物和几样简单的零食。

“让一让,让一让啊!”江奔宇侧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避开拥挤的人群,嘴里不住地念叨着。站台上早已人声鼎沸,到处都是背着行李、牵着孩子的旅客,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几分疲惫,却又难掩对远方的期盼。广播里传来女播音员带着电流声的提示音:“各位旅客请注意,开往成都方向的146次列车即将进站,请各位旅客携带好自己的行李物品,到指定区域排队等候检票……”声音断断续续,却足够让整个站台都安静了几分。

检票口的工作人员穿着蓝色的铁路制服,戴着白色的手套,手里拿着检票钳,“咔嚓咔嚓”的声音此起彼伏。江奔宇把三张红色的硬纸板火车票递过去,检票员低头看了一眼,麻利地在票面上剪了一个小口,又递了回来,随口说了句:“慢点走,别挤着孩子。”

“哎,谢谢同志!”江奔宇连忙道谢,接过火车票,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票面信息——出发站羊城,终点站成都,日期是1977年7月28日,座位类型是硬卧。这张小小的火车票,纸质粗糙,印刷字迹有些模糊,却承载着一家人的远行。他抱着江晓雅,转头对秦嫣凤说:“媳妇,原来你老家是川省的啊?”

秦嫣凤由抱着孩子变成背着孩子了,手刚把木质行李箱放在地上,闻言身体顿了顿,抬手拢了拢额前的碎发,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穿着一件浅蓝色的的确良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纤细的手腕,裤腿扎在黑色的布鞋里,显得干净利落。听到江奔宇的话,她嘴唇动了动,半晌才“嗯”了一声,声音轻轻的,带着几分犹豫:“是不是太……”

话说到一半,她又咽了回去,眼神不自觉地飘向远方,像是在担心什么。江奔宇太了解自己的媳妇了,她性子内敛,做事稳重,这次要带她回川省老家,她心里多半是既期待又忐忑——期待着见到许久未见的亲人,又忐忑着老家的条件不好,怕江奔宇和孩子们不习惯,更怕亲人们的目光让他为难。

江奔宇伸出手,轻轻拍了拍秦嫣凤的肩膀,语气温和:“不用太在意,我只是好奇而已。”他顿了顿,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大女儿江玉涵,小家伙正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小手指着远处的火车,嘴里咿咿呀呀地叫着。

江奔宇笑了笑,继续说道:“再说都上火车了,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他知道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连忙转移话题,看着秦嫣凤略显疲惫的脸,心疼地说:“要不要,你先睡一会,我一个人看着这两个小家伙。毕竟今早你也是起得太早了,天不亮就起来收拾行李,又是坐火车的,又是坐大巴的,折腾到现在,肯定累坏了。这火车还要开40多个小时,后天中午左右才到目的地呢,后面有的是时间说话。”

秦嫣凤看着江奔宇眼底的关切,心里的那点忐忑渐渐消散了。她点了点头,没有过多犹豫,只是想了想说道:“那行,我先睡会,一会有事你就叫我。”说完,她弯腰从木质行李箱的侧袋里掏出一个蓝白格子的薄毯子,抖了抖上面的灰尘,然后在硬卧的下铺坐了下来,小心翼翼地躺下。

硬卧车厢是上下三层的铁架子床,铺着洗得发白的粗布床单,枕头是薄薄的荞麦皮枕,带着一股淡淡的阳光味。秦嫣凤侧躺着,背对着过道,把薄毯子盖在身上,闭上眼睛。也许是真的太累了,没一会,就响起了平稳而均匀的呼吸声,显然是睡着了。

江奔宇抱着江晓雅,在旁边的座位上坐下,又把小儿子江杰飞抱到身边,让他们两个躺在自己的腿上。他低头看着熟睡的秦嫣凤,又看了看眼前这节热闹的硬卧车厢,才真切地感受到,这个年代的火车旅行,真的不能只看时间数字那么简单,它背后藏着太多于那个时代的印记。

这节硬卧车厢是典型的绿皮火车配置,车身通体是深绿色的油漆,有些地方的油漆已经剥落,露出底下的铁壳,像是岁月刻下的痕迹。车厢里没有空调,天花板上挂着几个老式的吊扇,正“吱呀吱呀”地转着,吹出的风带着一股温热的气息,根本驱散不了车厢里的闷热。好在窗户是可以打开的,江奔宇伸手把旁边的窗户推开一道缝,一股夹杂着煤烟味和尘土味的风涌了进来,虽然带着几分燥热,却也让车厢里的空气流通了不少。

他抬头打量着车厢,只见两侧的硬卧铺位上已经坐满了人,每个人的行李都堆放在铺位底下或者头顶的行李架上。行李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行李,有鼓鼓囊囊的帆布包,有捆得严严实实的蛇皮袋,还有几个精致些的皮箱,一看就是家境稍好的人家。铺位底下也没闲着,塞着木箱、网兜,甚至还有人把行军壶和搪瓷缸也放在了

车厢的过道不算宽,只能勉强容纳两个人并排通过,此刻过道上已经站了不少人,都是没有买到卧铺票的旅客,他们有的靠着铺位的靠背,有的坐在自己的行李上,还有的干脆蹲在地上,手里拿着扇子不停地扇着。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几分疲惫,却又忍不住和身边的人闲聊着,声音嗡嗡的,混合着吊扇转动的“吱呀”声,构成了绿皮火车独有的喧嚣。

江奔宇抱着江玉涵,感觉怀里的小家伙有点出汗了,他抬手擦了擦女儿额头上的汗珠,轻声说道:“阿玉,热不热?爸爸给你扇扇风。”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折叠纸扇,这是出发前特意买的,扇面上印着“牡丹富贵”的图案,虽然有些简陋,却也能带来一丝清凉。

江玉涵眨了眨大眼睛,看着江奔宇手里的纸扇,伸出小手想要去抓,嘴里叫着呀呀,江奔宇笑着把纸扇递给她,小家伙拿着纸扇,把玩着,不一会就没有了兴趣,把纸扇还给江奔宇,靠在他的怀里,好奇地看着车厢里的人。弟弟江杰飞倒是呼呼大睡着

旁边铺位上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穿着一件灰色的中山装,手里拿着一本翻得有些破旧的《毛泽东选集》,正戴着老花镜认真地看着。看到江奔宇带着两个孩子,老人抬起头,和善地笑了笑:“同志,这两个孩子真可爱,多大了?”

“大爷,都是刚满月,现在去趟他姥姥家。”江奔宇连忙回应,也笑了笑,“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去成都探亲,我儿子在那边的工厂上班。”老人合上书,指了指对面铺位上的一个年轻人,“这是我孙子,陪我一起去。”年轻人连忙朝着江奔宇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手里还在摆弄着一个半导体收音机,里面正播放着样板戏,声音不大,却清晰可闻。

“真巧,我们也去成都,我媳妇老家在那边。”江奔宇说道,顺手把小儿子江杰飞往身边拉了拉,小家伙睡醒了正想去抓过道上一位旅客放在地上的网兜,里面装着几个苹果,红彤彤的,看着就让人眼馋。

“成都可是个好地方啊,天府之国,物产丰富。”老人感慨地说道,“就是这火车太慢了,从这儿到成都,要四十多个小时,坐得人腰酸背痛。”

江奔宇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是啊,这火车速度确实慢,平均时速也就四十多公里,要是能快一点就好了。”他想起之前听人说过,国外有些火车跑得特别快,不过那都是听说而已,现在能坐上卧铺火车,已经算是不错的待遇了。要知道,很多旅客连座位都没有,只能在过道上站着,四十多个小时下来,可想而知有多辛苦。

正说着,车厢里突然传来一阵吆喝声:“香烟、瓜子、矿泉水,还有面包、饼干、茶叶蛋嘞!有需要的同志可以看一看啊!”江奔宇抬头一看,只见一位穿着铁路制服的女乘务员,推着一个铁皮小车走了过来,小车里摆满了各种零食和饮料。

铁皮小车的轮子在车厢的地板上滚动着,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在喧嚣的车厢里格外显眼。乘务员的额头上渗着汗珠,脸上却带着职业性的微笑,不停地吆喝着。车厢里的旅客们纷纷探过头来,有几个人掏出钱,买了几包香烟或者几个茶叶蛋。

“同志,给我来两个茶叶蛋,两个水煮蛋。”江奔宇朝着乘务员喊道,他看了看还在睡觉的的媳妇秦嫣凤,觉得她可能饿了。乘务员推着小车走过来,从锅里捞出两个热气腾腾的茶叶蛋,用报纸包好递给江奔宇,说道:“同志,四毛钱。”江奔宇连忙从口袋里掏出四张一角的纸币递给她,接过茶叶蛋,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

他把其中一个茶叶蛋剥了壳,吹了吹,小心翼翼地喂给江玉涵,小家伙张开小嘴,一口咬下去,烫得咧了咧嘴,却还是忍不住咽了下去,嘴里立马哭出声响。江奔宇笑着拍了拍她的后背,让她慢点吃,又把另一个水煮蛋剥给小儿子江杰飞,这小家伙吃得满脸都是蛋黄,像个小花猫,引得旁边的老人和年轻人都笑了起来。

吃了水煮蛋,两个孩子似乎有了精神,江玉涵则靠在江奔宇的怀里,看着窗外的风景。但是旁边座位上有位小孩子嘴里不停地问着:“爸爸,外面是什么呀?为什么房子都往后跑呀?”

他爸爸耐心地给她解释着。

江奔宇闻言心里却在感慨,这绿皮火车的速度虽然慢,却能让人好好看看沿途的风景。

窗外是一望无际的田野,翠绿色的稻苗随风摇曳,像是一片绿色的海洋。偶尔能看到几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农民,正在田地里忙碌着,远处的村庄里,低矮的土坯房错落有致,烟囱里飘出袅袅炊烟,一派宁静祥和的景象。铁轨两旁的电线杆,一根接着一根向后退去,像是永远也走不完。

江奔宇看着窗外的风景,想起了自己小时候,那时候交通不便,出一趟远门更是难上加难,能坐上绿皮火车,已经是一件很令人羡慕的事情了。虽然现在的绿皮火车没有空调,速度慢,车厢也拥挤,但对于那个年代的人来说,它承载着太多的希望和梦想,是连接家乡与远方的纽带。

车厢里的温度越来越高,吊扇吹出来的风也变得温热起来,江奔宇解开自己的衬衫扣子,露出里面的白色背心,背心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他看了看熟睡的秦嫣凤,她的额头上也渗着细密的汗珠,眉头微微蹙着,似乎睡得并不安稳。江奔宇拿起纸扇,轻轻地给她扇着风,动作轻柔,生怕打扰到她。

过道上的旅客们也越来越疲惫,有些人靠在墙上睡着了,嘴里还发出轻微的鼾声;有些人则继续聊着天,话题五花八门,从家里的庄稼收成,到城里的工厂效益,再到国家的政策变化,每个人都有着说不完的话。旁边铺位上的老人又拿起了《毛泽东选集》,戴上老花镜,继续看了起来,仿佛周围的喧嚣都与他无关。

江奔宇的小儿子江杰飞兜玩了一会儿,估计吃了东西,也开始犯困了,靠在江奔宇的怀里,打了个哈欠,眼睛慢慢地闭上了。江奔宇小心翼翼地把他抱在怀里,让他睡得舒服些,又看了看怀里的江玉郎,小家伙又已经睡着了,真的是睡了吃,吃了睡,小嘴巴微微张着,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不知道做了什么美梦。

车厢里渐渐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吊扇转动的“吱呀”声,铁轨撞击的“哐当哐当”声,还有旅客们均匀的呼吸声。江奔宇抱着两个熟睡的孩子,靠在铺位的靠背上,也觉得有些疲惫了,但他不敢睡,生怕孩子们翻身掉下去,也怕有什么贵重物品被偷,毕竟都放进随身空间中更方便,但是要怎么解释这事,就犯难了。那个年代的火车上,虽然大多数人都是淳朴善良的,但也难免有一些小偷小摸的人,出门在外,不得不小心谨慎。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火车票,又看了看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里想着,这四十多个小时的旅途,虽然漫长而辛苦,但只要能顺利到达目的地,见到媳妇的亲人,一切都是值得的。他想起秦嫣凤刚才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暗暗下定决心,到了川省,一定要好好表现,不能让媳妇为难,也不能让她的亲人们失望。

不知过了多久,车厢里的广播又响了起来,还是那个带着电流声的女播音员:“各位旅客请注意,前方即将到达株洲站,停车十五分钟,有需要下车购买食物和热水的旅客,请抓紧时间,按时返回车厢,以免耽误行程……”

广播声把秦嫣凤吵醒了,她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看到江奔宇抱着两个孩子,眼睛里带着几分疲惫,连忙说道:“奔宇,你怎么不叫我?让我来看着孩子,你也睡一会。”

“没事,我不困。”江奔宇笑了笑,“你再睡一会吧,刚醒过来,精神还没缓过来呢。”

“不了,我醒了就睡不着了。”秦嫣凤说着,伸手接过江玉涵,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又摸了摸江杰飞的头,“孩子们都睡了?”

“嗯,刚才吃了点水煮蛋,玩了一会儿就睡着了。”江奔宇说道,“株洲站到了,停车十五分钟,要不要下去买点东西?或者接点热水?”

秦嫣凤想了想,说道:“我去接点热水吧,孩子们醒了可能要喝水。”说着,她从行李袋里拿出两个搪瓷缸,这是他们结婚时买的,上面印着“囍”字,虽然有些磕碰,却依旧干净。

江奔宇点了点头:“小心点,别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