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嫣凤点点头,把怀里的儿子小心翼翼地递给江奔宇,又接过那件浅蓝色上衣,走到柜台后面的更衣室。更衣室其实就是一个用布帘隔开的小空间,里面放着一个小小的木架,上面挂着几件供客人临时更换的衣服。秦嫣凤慢慢脱下身上的旧衣服,这件衣服是她平时在家干活穿的,袖口已经磨破了,还打了两个补丁。她换上那件浅蓝色上衣,对着布帘后面挂着的一面小镜子照了照,镜子有些模糊,却能看到自己脸上的笑容。她用手理了理衣服的褶皱,又轻轻抚平了领口,才掀开布帘走了出来。
江奔宇抱着两个孩子,站在原地等着她,看到她出来,眼睛亮了一下。浅蓝色的上衣衬得她的皮肤愈发白皙,脸颊因为些许紧张泛起淡淡的红晕,原本就清秀的眉眼,此刻更添了几分温婉。他走上前,把女儿递给她,又从蓝布包里拿出一块干净的方巾,轻轻给她擦了擦脸颊,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易碎的瓷器:“脸上有点灰尘,擦干净了拍出来更精神。”
秦嫣凤微微低下头,任由他擦拭,脸颊更红了,嘴角却忍不住上扬。江奔宇又伸手理顺了她耳边的碎发,把她肩上的麻花辫往肩膀后面拨了拨,那根黑色的发绳已经有些旧了,却系得很整齐。“这样就好看了。”他笑着说,眼神里满是宠溺。
秦嫣凤坐在椅子上,接过两个孩子,把他们轻轻放在大腿上,左边一个,右边一个,用胳膊小心地护着,不让他们滑下去。两个孩子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气息,依旧睡得很香,小脑袋靠在秦嫣凤的怀里,呼吸均匀。
“你们坐直一点,腰背不用绷太紧,放松些。”老师傅一边调整相机的角度,一边耐心地指导秦嫣凤,“手可以轻轻放在孩子的襁褓上,自然点,别僵硬。”
秦嫣凤听话地坐直身体,双手轻轻搭在两个孩子的襁褓上,指尖轻轻摩挲着布料,脸上露出了几分羞涩又幸福的笑容。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星光,里面满是对未来的憧憬。她想起自己和江奔宇刚认识的时候,和他聊天时,感觉他很了解自己;想起结婚的时候,他骑着那辆两轮的永久牌自行车,把她接回来,路上说要一辈子对她好;想起在羊城医院得知怀了双胞胎时,他又哭又笑的样子;想起孩子们出生的那天,他守在产房外,一夜没合眼,看到孩子的那一刻,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这些画面像电影一样在她脑海里闪过,心里的幸福感快要溢出来了。
江奔宇站在一旁,看着媳妇的模样,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他穿着一件蓝色中山装,这是他最好的衣服,平时舍不得穿,今天特意换上的。衣服的领口有些发白,袖口也有些磨损,却被他洗得干干净净,熨得平平整整。他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用清水抿过,显得很精神。他时不时轻声叮嘱:“凤儿,累不累?要不要歇会儿?孩子沉不沉?不行我来抱一会儿。”
“没事,不累。”秦嫣凤摇摇头,目光落在大腿上的两个孩子身上,又转向江奔宇,眼神里满是依赖。有他在身边,她什么都不怕。
老师傅眯着眼睛,通过相机的取景器仔细调整着角度,又弯腰调整了三脚架的高度,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头稍微往左边偏一点,对,就这样,再偏一点点……很好。笑一笑,自然点,别紧张。你们夫妻俩抱着两个孩子,想想孩子长大后,看到这张照片,知道自己小时候这么可爱,你们心里也高兴,对吧?”
秦嫣凤听了老师傅的话,笑容越发真切了,眼角的细纹里都透着暖意。她轻轻晃了晃身体,哄着怀里的孩子,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宝宝乖,睡觉觉,妈妈爱你哟……”
江奔宇在一旁看着,心里甜滋滋的,像是喝了蜜一样。他突然想起什么,连忙对老师傅说:“师傅,能不能帮我们多照几张?我想换个姿势,和媳妇、孩子一起拍。”
老师傅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换位置啊?行啊,没问题。你过来,站在媳妇旁边,稍微靠后一点,别挡着她和孩子。”
江奔宇连忙应着,小心翼翼地从秦嫣凤怀里接过女儿,走到她的右侧站定,身体微微侧着,这样既能出现在镜头里,又不会挡住秦嫣凤。他一只手轻轻抱着女儿,另一只手抬起来,想揽着秦嫣凤的肩膀,可又怕动作太大,惊扰了孩子,也怕在公共场合太过亲密,被人笑话,犹豫了一下,最终只是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指尖传来她皮肤的温热触感,心里一阵悸动。
他看着镜头,脸上带着幸福又喜悦的笑容,眼神紧紧锁着秦嫣凤和两个孩子,满是珍视。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有温柔的媳妇,有可爱的龙凤胎,有一个完整的家,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呢?
“好了,都别动啊,眼睛看着镜头,别眨眼。”老师傅一边说着,一边拿起相机上方的闪光灯,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黑色的火药闪光灯泡,小心翼翼地装了上去。这个灯泡是一次性的,拍照时会发出一声闷响和刺眼的白光,然后就作废了,那时候的照相馆都是用这种闪光灯,不像现在这么先进。
“我数到三就按快门,准备好——”老师傅一只手扶住相机,另一只手放在快门按钮上,目光通过取景器再次确认了一下角度和人物姿势,缓缓数道:“一,二,三!”
“咔嚓”一声轻响,伴随着闪光灯“砰”的一声闷响,一道刺眼的白光瞬间照亮了整个屋子,像突然升起的太阳,把屋里的每一个角落都照得清清楚楚。秦嫣凤下意识地眨了眨眼,却依旧保持着脸上的笑容,没有动。江奔宇也僵在原地,眼睛被白光晃得有些花,却紧紧抱着怀里的女儿,生怕她受到惊吓。
白光只持续了一瞬间,很快就散去了,屋子里又恢复了之前的昏黄。江奔宇连忙低下头,看向秦嫣凤:“凤儿,怎么样?没吓着你吧?”
“没事,就是光有点亮,眼睛有点花。”秦嫣凤笑着摇摇头,伸手揉了揉眼睛。
倒是那两个孩子,被这突如其来的白光和声响吓到了,原本熟睡的小脸一下子皱了起来,紧接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两个孩子此起彼伏地哭着,声音响亮,打破了屋子里的宁静。
“哎哟,把这两个小娃娃吓着了。”老师傅放下相机,脸上露出了一丝歉意,随即又笑着说,“不过没关系,拍得挺好,你们的表情都挺自然的,效果肯定不错。”
秦嫣凤连忙低下头,轻轻拍着怀里的儿子,柔声哄着:“乖宝,不哭不哭,妈妈在呢,不怕不怕……”江奔宇也抱着女儿,用手指轻轻挠着她的小脸蛋,哄道:“闺女乖,不哭了,咱们拍完照就回家了,给你冲奶粉喝好不好?”
许是感受到了父母的安抚,两个孩子哭了一会儿,就渐渐止住了哭声,小嘴巴依旧抽噎着,眼睛红红的,看起来委屈极了。
“好了,照片拍好了,七天后来取照片。”老师傅拿出一个小小的本子,用钢笔在上面记着什么,一边记一边说,“一寸的两张,三寸的一张,一共收五毛二分钱。”
那时候的钱很值钱,江奔宇连忙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零钱,有纸币也有硬币,他小心翼翼地数着,一张两毛的、两张一毛的、一张五分的、七个一分的,凑够了五毛二分钱,递给老师傅。为了这张全家福,他觉得值。
老师傅接过钱,仔细数了一遍,确认没错后,放进了柜台里的铁盒子里,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牛皮纸信封,信封是土黄色的,纸质有些粗糙。他用钢笔在信封上工工整整地写上了江奔宇的名字和取照日期,又盖上了照相馆的小红章,才把信封递给江奔宇:“到时候凭着这个来取就行,别弄丢了。”
“好嘞,谢谢师傅!您放心,我一定收好。”江奔宇小心翼翼地把信封揣进怀里,贴身放着,生怕不小心弄丢了。这信封里装着的,可是他们一家人的幸福念想啊。
秦嫣凤抱着孩子,慢慢站起身,江奔宇连忙扶着她,又帮她拿起放在一旁的旧衣服,让她去更衣室换下来。秦嫣凤换好衣服,把浅蓝色上衣叠得整整齐齐,放进蓝布包里。江奔宇则收拾好其他东西,抱着一个孩子,扶着秦嫣凤,慢慢往门口走去。
临走时,秦嫣凤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台老式相机,还有那块红色的布景,嘴角依旧带着笑意。她想起刚才拍照的瞬间,那道刺眼的白光,江奔宇温柔的眼神,还有孩子们被吓哭的模样,这一切都将被定格在那张小小的黑白照片里,成为永恒的回忆。
江奔宇掀开蓝白格子门帘,扶着秦嫣凤走出了照相馆。门帘落下,把里面淡淡的显影液味道和相机的影子都留在了身后。
外面的风依旧温热,带着夏初独有的气息。江奔宇先把秦嫣凤扶到边斗里坐好,又小心翼翼地把两个孩子递给她,然后从行李架上取下一块蓝色的挡风布——这也是他特意准备的,用厚棉布做的,边缘缝着绳子,能系在边斗的护栏上,挡风挡太阳。他把挡风布支起来,系得牢牢的,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保不会刮到孩子。
“好了,咱们回家了。”江奔宇骑上自行车,脚下轻轻踩着踏板,车子缓缓地动了起来。他没有骑得太快,依旧避开路上的坑洼,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是秦嫣凤最喜欢听的《茉莉花》,虽然跑调,却透着满满的幸福。
秦嫣凤靠在边斗里特制的坐垫上,感受着坐垫的柔软和减震效果,听着江奔宇哼着的小曲,怀里抱着两个渐渐睡去的孩子,心里满是安稳和幸福。她知道,未来的日子可能会很辛苦,要拉扯两个孩子长大,要为柴米油盐操心,可只要有江奔宇在身边,有这两个可爱的孩子,她就什么都不怕。
江奔宇一边骑车,一边心里琢磨着,七天后取了照片,要把三寸的那张装在相框里,挂在堂屋的墙上,让每一个来家里的人都能看到;一寸的两张,一张夹在自己的工作证里,一张给秦嫣凤夹在钱包里。等孩子们长大了,要把这张照片拿给他们看,告诉他们:“你们刚满月的时候,爹娘带着你们去红光照相馆拍了这张照片,那时候啊,你们可小了,还被闪光灯吓哭了呢……”
风轻轻吹着,带着麦香和泥土的气息,自行车轱辘碾过土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和江奔宇的小曲、孩子们细微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最温暖的画面。
1977年的初夏,阳光正好,风也温柔。那张小小的黑白照片,不仅定格了秦嫣凤温婉的模样,定格了江奔宇幸福的笑容,定格了两个婴儿熟睡的小脸,更定格了他们夫妻俩对双胞胎孩子满满的期盼,定格了那段简单却满是幸福的时光。这段时光,就像陈年的老酒,越品越香,越回味越温暖,永远留在了他们的记忆深处,也留在了那个特殊的年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