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的心思,我大概能猜到。”江奔宇放下搪瓷缸子,语气平静,“上次你爸请我去你家吃饭,饭桌上那几个陌生男人,一个是前公社的刘书记,一个是供销社的赵主任,还有一个是粮站的周站长,对吧?”
孙涛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他没想到江奔宇观察得这么仔细,那天他爸特意让他别提那些人的身份,可江奔宇还是认出来了。
“他们席间总打听碎布头的来源和销路,还问我有没有‘更大的路子’,其实就是想跟着分一杯羹。”江奔宇的眼神变得深邃,“你爸是个老好人,不想得罪这些老同事,但又怕这生意担风险,所以让你过来探我的口风。涛子,不是我不带着他们干,是这生意水太深——他们都是体制内的人,一旦出点事,不仅他们自身难保,还会连累咱们。你回去跟你爸说,碎布头的生意,跟着干没问题,赚点零花钱可以,但想投大钱、分渠道,不行。”
孙涛听完,心里松了口气——他总算知道该怎么跟他爸回话了。“我知道了,宇哥,我回去就跟我爸说清楚。”他点点头,脸上的局促渐渐散去。
江奔宇话题一转,拍了拍孙涛的肩膀:“好了,不说这些烦心事了。今天真得好好谢谢你和周师傅——要不是你们,那台榨油机的零件还不知道要修到什么时候。”
他说的是昨天那台从废品站淘来的旧榨油机。那是一台1952年产的“东方红”牌榨油机,铸铁机身,看着笨重,却是个结实的老物件。可惜榨螺磨损严重,转不起来,镇上没人会修。还是孙涛想起了镇上的老木匠周师傅——周师傅六十多岁,头发花白,手上全是老茧,以前在公社的农机站干过,会修各种老机器。
昨天周师傅蹲在院子里修了一下午,汗水把粗布褂子都湿透了,后背印出一大片汗渍。他用钢锉一点点把磨损的榨螺锉平,又找了块废铁,用熔炉烧红了补在榨螺的缺口处,最后用砂纸打磨光滑。试机的时候,榨油机“嗡嗡”地转了起来,声音虽然大,却很平稳,比新的还好用。江奔宇当时递了条洗得发白的毛巾给周师傅,还塞了五块钱和两斤粮票——这在当时算是重谢了,周师傅推辞了半天,最后还是收下了粮票,钱却死活不肯要,说“都是乡里乡亲,帮忙是应该的”。
“周师傅手艺是真地道,那榨螺坏成那样,他都能修好。”江奔宇感慨道,“以后有修机器的活,还得找他。”
孙涛一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宇哥,你太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周师傅也说,能修好那台老机器,他也高兴——毕竟那机器是他年轻时候修过的,算是老伙计了。”他顿了顿,又说,“周师傅还问我,你修榨油机是想干嘛,我没敢多说,就说你想试试榨花生油。”
江奔宇点点头,没再多说,只是朝着屋里喊了一声:“凤儿,晚上多准备两个菜,涛子留下吃饭!”
屋里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带着几分笑意:“知道了!刚王大姐杀了只鸡,炖在锅里呢,再炒个鸡蛋、拌个黄瓜,够不够?”说话间,一个穿着碎花布褂子的女人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根葱。
秦嫣凤看到孙涛,笑着打招呼:“涛子来了?快坐,屋里有火盆,暖些。”
孙涛赶紧站起身,笑着回应:“嫂子好,不用麻烦了,我就是来跟宇哥说点事,说完就回去了。”
“别客气!”江奔宇拍了拍孙涛的胳膊,“都到饭点了,吃了饭再走。再说了,我还有事要你帮忙呢,正好边吃边聊。”
孙涛眼睛一亮:“宇哥,你说,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帮!”
江奔宇领着孙涛往院外走,秦嫣凤挺着大肚子则转身回了厨房,厨房里很快传来了切菜的“咚咚”声。
“这里不用咱们盯着了,咱们边走边聊。”江奔宇一边走,一边说,“涛子,你回去之后,帮我找三台废旧的榨油机——最好是1950年代产的那种老机器,越旧越好,但是核心零件不能少,比如榨螺、榨笼、传动齿轮这些,缺了这些可不行。”
孙涛愣了一下,不解地问:“宇哥,找这么多旧榨油机干嘛?咱们不是做碎布头生意吗?怎么又跟榨油机扯上关系了?”
江奔宇笑了笑,解释道:“你忘了咱们之前想试试榨花生油的事?镇上的榨油厂是国营的,只榨菜籽油,而且油质不好,有股怪味,价格还贵,一斤要八毛钱。咱们要是能弄几台旧榨油机,改造一下,榨花生油、芝麻油——花生油香,老百姓喜欢,一斤能卖一块二,成本才五毛钱;芝麻油更贵,一斤能卖两块五,利润更高。”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更重要的是,现在已经有人盯着咱们的碎布头生意了,保不齐以后会有人盯着榨油的生意。咱们把废旧榨油机和关键零件买下来,一来是自己用,二来是断别人的路——别人就算想模仿咱们榨油,也找不到合适的机器,就算找到了整机,没有核心零件,也用不了。这叫先下手为强。”
孙涛听完,眼睛瞬间亮了,他激动地拍了下手:“宇哥,这招实在是高!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他攥了攥拳头,“在蒙镇,我认识废品站的老张,他那边经常收各种旧机器,我明天一早就去找他打听!还有邻县的农机站,我听我爸说,他们有一批老榨油机要报废,我也能托人问问!要是能买到整机最好,买不到整机,就把关键零件都买下来,绝不给别人留机会!”
江奔宇看着孙涛兴奋的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行,这事就交给你了,务必尽快,越早找到越好。价格方面不用太省,只要机器能用,多出点钱也没关系——咱们现在不缺这点钱,缺的是时间。”
两人走出院门,夕阳已经落到了西边的山头上,把天空染成了一片橘红色。远处的村庄里,升起了袅袅炊烟,空气中飘着饭菜的香味。路上有扛着锄头、牵着牛的村民往家走,看到江奔宇和孙涛,都热情地打招呼:“奔宇,吃饭了没?”“涛子,又来帮奔宇干活啊?”
江奔宇和孙涛笑着回应,脚步不停。远处的供销社广播里,还在断断续续地播放着关于“发展集体经济副业”的文件,声音虽然微弱,却透着一股让人安心的气息。
“宇哥,你说咱们这榨油的生意,能成不?”孙涛一边走,一边问,眼神里满是期待——他跟着江奔宇干了一年多,赚的钱比在镇上的国营工厂上班还多,现在听说有新的生意,自然充满了期待。
江奔宇看了一眼天边的晚霞,晚霞像一团燃烧的火焰,映得他的眼睛发亮。他语气坚定地说:“只要咱们把机器找好,把政策摸准,再找几个靠谱的人跟着干,肯定能成。”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这事急不得,得一步步来——先找机器,再找原料,最后找销路,稳扎稳打,才能长久。”
孙涛重重地点头:“嗯!我听你的,宇哥!明天我就去废品站和农机站打听,一定尽快把榨油机找到!”
两人并肩走着,影子被夕阳拉得长长的,一路朝着江奔宇家的方向走去。身后是渐渐安静下来的村庄,身前是飘着鸡肉香味的屋子,远处的天空,晚霞正一点点褪去颜色,露出了深蓝色的夜幕。风里带着泥土的清香和饭菜的香味,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可只有江奔宇知道,一场关于生意、关于政策、关于生存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