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在首都机场时,暮色正像融化的墨汁,一点点晕染开天空。杜新强背着黑色双肩包走出舱门,皮鞋踩在廊桥上发出沉稳的声响。他今年四十一岁,一米八三的身高让他在人群中格外显眼,鼻梁高挺如雕塑,大眼睛里盛着经年累月沉淀的专注——那是埋首实验室时,盯着电磁频谱图才能有的眼神。有点长的男式长发用一根黑色皮筋松松束在脑后,衬得面容愈发白净,却丝毫不显阴柔,反倒有种理科生特有的、疏朗的俊朗。
取行李时,旁边有年轻女孩偷偷拍照,他浑然不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包带上磨出的毛边。这是他用了十年的背包,里层口袋还装着当年京城大学的研究生证和他与妻子的合影,照片上的青年眉眼青涩,却已透着一股子不服输的执拗。正是这股执拗,让他从燕园的实验室一路走到中国电磁研究所的首席位置,也让他在三十三岁那年,用五年时间追到了心仪的女孩。
“先生,您的箱子。”行李传送带旁的工作人员笑着递过他的黑色行李箱,上面贴满了各国机场的标签,像幅微缩的世界地图。
“谢谢。”杜新强接过箱子,声音低沉如大提琴的低音弦。他拉着箱子走向接机口,步伐平稳得像在实验室调整仪器,每一步的距离几乎分毫不差。大半年没回国,机场的免税店又换了新的招牌,电子屏上滚动播放着无线充电技术的最新进展——那是他此刻正在参与的国际项目,脚盆国的实验室里,还有他没看完的数据报告。但比起这些,他更想念的是家里阳台上的那盆绿萝,想念妻子煮面时总会多放的那把青菜,想念深夜回家时,玄关处永远亮着的那盏暖灯。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妻子发来的消息:“我在‘初见’等你,还是老位置。”
“初见”两个字像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层层叠叠的涟漪。那是他们确定恋爱关系的饭店,在机场北边的美食街区,不大的店面,墙上挂着些旧电影海报。他记得那天她穿了件米白色的春秋套裙,领口别着枚珍珠胸针,笑起来时,眼里的光比桌上的烛光还亮。
杜新强加快了脚步,黑色行李箱的轮子在地面上滚动,发出轻快的声响。路过花店时,他停了停,推门走了进去。“麻烦来一束白玫瑰。”他指着柜台后的花束,“要带露珠的。”店员包花时,他看着玻璃柜里的巧克力,想起她总说黑巧克力太苦,便顺手拿了盒牛奶巧克力,包装上印着憨态可掬的小熊。
美食街区的霓虹灯次第亮起,像打翻了的调色盘。烤串的油烟味、奶茶的甜香、火锅店的麻辣气混在一起,构成最鲜活的人间烟火。杜新强穿过喧闹的人群,目光穿过玻璃门,一下子就锁定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她就坐在靠窗的老位置,面前摆着两只骨瓷杯,里面的柠檬水冒着细密的气泡。
她穿了件米白色的春秋套裙。
杜新强的心跳漏了一拍,手里的花束差点滑落。时光仿佛瞬间倒流回八年前,那个同样飘着晚风的夜晚,她也是这样坐在那里,笑着对他说:“杜新强,我答应你了。”此刻的她,眼角的细纹比当年多了几分,却更添了温柔,珍珠胸针依旧别在领口,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他轻轻推开玻璃门,门上的风铃叮当作响。她抬起头,目光与他相撞的瞬间,微笑像涟漪般在脸上漾开,依旧是他记忆中那个迷人的弧度。“你回来了。”她站起身,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杜新强快步走过去,将花束递到她怀里,顺势将她拥入怀中。她的肩膀比记忆中宽了些,隔着套裙,能感受到一种陌生的弧度——他的手顿了顿,才意识到那是隆起的腹部。这个认知像道微弱的电流,轻轻窜过四肢百骸,但他没有松开手,反而抱得更紧了些。她的发香还是熟悉的栀子味,脖颈处的温度熨贴着他的脸颊,让他觉得这大半年的思念,都有了着落。
“瘦了。”她在他怀里蹭了蹭,指尖划过他衬衫上的褶皱,“在那边没好好吃饭吧?”
“吃的很香,食堂的味增汤不错。”杜新强松开她,看着她微红的眼眶,伸手替她拂去落在肩头的发丝,“就是没你做的好吃。”
她被逗笑了,用纸巾擦掉眼角的泪:“快坐吧,我点了你爱吃的菜。”
服务员适时地端上菜来:松鼠鳜鱼冒着热气,糖醋汁在灯光下闪着琥珀色的光;清炒荷兰豆翠绿欲滴,上面撒着星星点点的蒜末;还有一碗蛤蜊豆腐汤,汤色清亮,飘着葱花。都是他爱吃的,八年没变过。
她拿起公筷,夹了块鳜鱼,细心地剔掉刺,放进他碗里:“多吃点,看你这下巴尖的,都能扎人了。”
“你也吃。”杜新强给她盛了碗汤,目光落在她的腹部,那里像藏着个小小的秘密,“累不累?”
她捧着汤碗的手顿了顿,抬起头,眼里的温柔像浸了水的棉花,轻轻包裹着他:“强子,我有话跟你说。”
“嗯,你说。”杜新强给她续上柠檬水,冰块碰撞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怀孕了,三个多月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他心上,“他就像你我当初的生命整合一样,已经成为了我生命的一部分。”
杜新强握着杯子的手指收紧,骨节泛白。他想起那些年辗转各大医院的日子——西医的检查单上,“无精症”的字样刺得人眼睛疼;中医的药汤熬了一罐又一罐,苦涩的味道浸透了每个晨昏。他们一起哭过,也一起笑着说“没关系,两个人也很好”,可他知道,她每次路过幼儿园时,眼里的羡慕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