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室里的艾草香还没散尽,刚结束治疗的女人正由丈夫搀扶着起身,棉鞋踩在地板上,发出轻柔的声响。她丈夫是个浓眉大眼的汉子,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的憨笑,搓着手对杨澜生说:“杨医生,我家属这妇科病缠了十几年,省市大医院跑了个遍,药罐子就没离过手,可总不见好。上周我在外地出差,她打电话说你扎了几针、开了副药,三天就见效了,我当时还琢磨,哪有这么神的事?今天在这儿站了半晌,看你问诊时连她经期血块的颜色都问得清清楚楚,管芳姑娘拿艾灸盒时特意垫了层棉布怕烫着,这才明白,啥叫‘医者仁心’。咱们县中医院有你们这样的团队,真是老百姓的福气。”
女人在一旁点头,眼里泛着水光:“以前去大医院,医生三两句就开单子,哪有杨医生这样,听我絮叨半小时还耐心解释的。”
杨澜生笑着摆手,指尖还带着刚给病人号脉的余温:“您过奖了。西医有西医的章法,讲究指标和数据,但它没寒热的概念。您爱人这病,按中医说,是肾阳虚衰,下焦像揣了块冰,带脉松了劲,才会月经不调、白带多。咱们得给这‘冰窖’烧点火,才能除根。”
“杨老师,能讲讲您是怎么辨证的吗?”旁边一个戴眼镜的见习生连忙掏出笔记本,笔尖在纸上悬着,眼里满是急切。丘春晓也往前凑了凑,马尾辫轻轻扫过肩头,手里的手机悄悄点开了录音键——她总说自己记性不好,得把重要的都录下来慢慢琢磨。
杨澜生朝管芳递了个眼色。管芳立刻会意,走到病人夫妇面前,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大哥大姐,方便让同学们听听您的病例吗?算是给年轻人打个样。”
女人丈夫爽快地应着:“咋不方便?能让更多医生学会这本事,是积德的事!”
管芳这才转向众人,声音清亮又沉稳:“这位大姐的情况,是典型的月经不调和少腹冷痛,十几年了,受凉就犯,白带也多。以前在西医那边,多用抗炎、调节激素的药,治标不治本。她姐姐因宫颈癌去世,这事在她心里压了块石头,情绪也总郁着,更伤了阳气。”
病人夫妇听得连连点头,女人抬手抹了下眼角:“可不是嘛,一到阴天就胡思乱想,肚子更疼得厉害。”
“初诊时,杨老师四诊合参,”管芳继续说,目光落在杨澜生身上,带着不易察觉的信赖,“看她舌淡苔白,脉沉细,常年脚冷,断定是肾阳虚衰、下焦寒凝、带脉不固。治法就像给冻住的河道破冰升温——内服中药是‘烧柴’,针灸按摩是‘捅冰’,食疗是‘添炭’。”
她拿起桌上的处方笺,上面的字迹工整有力:“方子用右归丸合艾附暖宫丸加减。熟地、山药打底子,像给炉膛铺好煤;鹿角胶、肉桂、附子是旺火,专门温肾阳;艾叶、吴茱萸是引火的柴,把热往小腹引。白带多加芡实、煅牡蛎,就像给漏水的堤坝加层补丁;腹痛加小茴香、乌药,好比给冰窖开个通风口,让寒气散出去。”
见习生们的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丘春晓的手机屏幕亮着,映出她专注的侧脸。管芳又讲针灸取穴:“关元、气海是丹田的火塘,命门、肾俞是后腰的暖炉,足三里、三阴交是通往下肢的管道,上午十点到十二点灸,那会儿阳气最盛,好比添柴添在火苗旺的时候;下午四点到六点行针,是借地气收的劲儿,让温通之力走得更深。”
“还有泡脚和食疗,”女人忍不住插话,脸上带着笑意,“艾叶、花椒、生姜煮水泡脚,第一天就觉得脚底板冒热气;羊肉韭菜汤喝了两回,夜里睡觉手脚不冰了,连做梦都香了。”
杨澜生这时补充道:“这病例看着典型,关键在细节——她情绪郁,就加香附疏肝;白带多,就固涩不恋邪;连运动都选八段锦,因为柔和不伤气。治病就像裁衣服,得量体裁衣才合身。”
送走病人,又给一位落枕的老人针了“落枕穴”,诊室里终于闲下来。阳光透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杨澜生靠在诊桌旁喝水,管芳正指导见习生如何调整艾灸高度,声音轻柔得像羽毛。
丘春晓看着这一幕,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羽绒服的拉链。等管芳转身去药房取药,她深吸一口气,走到杨澜生面前,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哥,你……能送送我吗?”
杨澜生抬眼,见她睫毛低垂,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眼里藏着点期待,像怕被拒绝的孩子。他笑了笑,脱下白大褂去挂在衣架上:“走吧。”
两人并肩走出诊室,走廊里的消毒水味淡了些,混着窗外飘来的花香,春天已经在不觉间来到了。丘春晓步子迈得小,总落后半步,偷偷看杨澜生的侧影——他下颌线很清晰,走路时背挺得笔直,袖口露出的手腕下,是那双让她感觉非常灵巧和充满温柔的手。
“刚才那个病例,”她没话找话,声音有点发紧,“你加的小茴香,是不是因为她情绪郁,怕寒凝气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