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澜生微微一笑,似乎对她的观点并不完全认同。他不紧不慢地拿起桌上的一个人体模型,将其放在中年妇女面前,然后用手指着模型上“脾”的位置,解释道:“大姐,您这话说对了一半。中医认为,‘脾主运化’,这脾就好比是家里的老保姆,负责把我们吃进去的食物转化为气血,并将这些气血输送到全身各个部位。然而,由于某些原因,老爷子的脾现在有些‘偷懒’,导致气血不足,肠子也没有足够的力气去蠕动,所以大便自然就难以排出了。”
杨澜生顿了顿,接着说:“您给老爷子用泻药,就好比是拿着鞭子去抽打一头老黄牛。鞭子抽一下,老黄牛就动一下,但如果一直不停地抽打,老黄牛最终肯定会被累垮的。同样的道理,过度使用泻药只会让老爷子的身体越来越虚弱,而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林晓在旁边记笔记,笔尖飞快:“杨老师,这就是您说的‘虚则补之’吧?”
“没错。”杨澜生点头,“实热便秘像烧干的锅,得加水;气虚便秘像没气的球,得打气。大爷这情况,得用黄芪、白术补脾气,再加当归养血,陈皮理气,就像给老黄牛喂好草料,再给它揉揉肚子,不用抽鞭子,它自己就肯干活了。”
老太太嚼着糖,没再抬杠,只是嘟囔:“那药汤子苦不拉几的,他能喝下去?”
“我给您加两朵玫瑰花,香着呢。”杨澜生提笔写方子,“再说了,您是想让老爷子天天吃泻药,还是想让他以后自己能痛快拉?就像种地,您是想天天浇大水救苗,还是想把水渠修好,让水自己流到地里?”
这话把老爷子逗乐了:“还是修水渠实在!我听医生的,再苦也喝!”
开好处方,杨澜生让管芳领着老爷子去抓药,转头对林卿晓和他母亲说:“其实学中医最难的,不是记方子,是‘变’。就像这便秘,昨天是气虚,今天可能因为吃了两串糖葫芦,就带点实热,方子就得加两克黄连;明天要是着凉了,又得加片生姜。”
林卿晓皱着眉:“我总记不住什么时候该加什么,感觉像猜谜。”
“这可不是猜谜,是看‘证据’。”杨澜生拿起桌上的听诊器,“西医看病要化验单,中医看病要看舌苔、脉象、症状,这些都是证据。就像您妈去菜市场挑黄瓜,得看颜色、摸硬度、闻气味,哪样不对都不买,中医辨证也一样,一环扣一环。”
中年妇女忽然插了句:“我昨天看电视剧,那太医给皇上看病,摸完脉就说‘肝郁气滞’,是不是也是看证据?”
“哈哈,大姐啊,您悟性高!”杨澜生笑了,“皇上要是天天生气,脉就像绷紧的弦,舌头尖子发红,这就是‘肝郁’的证据。就像您家老爷子,脉弱、舌有齿痕、大便像羊粪,这些证据搁一块儿,只能是‘气虚便秘’,跑不了。”
林卿晓若有所思:“所以妈,您常说‘中医看似玄,其实比算账还细’?”
“一点不假。”杨澜生拿起算盘,“您看这算盘,一上一,二上二,错一个珠子总数就不对。中医辨证也一样,少看一个症状,就可能开错药。比如大爷这病,要是只看‘便秘’,不看‘乏力’,当成实热治,那可就麻烦了,就像把没气的球往水里摁,越摁越沉。”
这时管芳回来了,手里拿着包陈皮糖:“杨老师,老爷子让我把这个给您,说谢谢您。”
老太太看着糖,忽然笑了:“杨医生,要不……你也给我看看?我这记性,昨天放的钥匙,今天就找不着,是不是也缺啥气?”
杨澜生眼睛一亮:“阿姨这是好事啊!说明您也想‘修水渠’了?”
诊室里的笑声像炸开的爆米花,连窗外的麻雀都被惊得飞起来,落在海棠树上,歪着头往里看。林晓看着母亲认真跟杨澜生说症状的样子,忽然觉得,中医这门学问,就像家里的老面引子,看着不起眼,却能把平平常常的面粉,发成暄软的馒头,藏着化腐朽为神奇的智慧。
等母子俩走的时候,中年妇女手里攥着方子,嘴里哼着小曲,脚步轻快得不像刚才那个“踩棉花”的人。林卿晓回头朝杨澜生鞠了一躬:“杨老师,我总算明白您说的‘学中医最难是变,最妙也是变’了,就像我妈,刚才还跟您对着干,现在比谁都信中医。”
杨澜生挥挥手,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阳光透过窗棂,在笔记本上投下温暖的光斑,上面的“黄芪15g、白术12g”字样,像是在悄悄诉说:医道再深,也不过是让人好好吃饭、好好拉屎、好好活着——这些最朴素的愿望,恰恰藏着最精深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