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天武,陪我去一趟,你的权能比较克制千之诏刀,和我一起去吧。”北辰寂轻声道,像在邀请一位老戏迷,再去看一场早已剧透的折子戏。
御沟石桥下的暗渠里,雨水倒灌,却冲不走那一粒铁锈色的“零”。它粘在北辰寂的指背,像一枚烧红的铆钉,把“替身已出”的消息钉进他的血脉。
对面,尘天武没有立即答话。他蹲在桥栏上,手里掂着一只空了的酒盏,盏底结了一层薄薄的星屑——那是他方才从天上“舀”下来的光。星屑在盏底排成一枚残缺的“千”字,像被谁掰断了刃口。
“克制?”尘天武终于开口,声音低而钝,像一块被岁月磨毛的磨石,“北辰,你高看我了。千之诏刀若是这么好克制,还有我的事?你妹妹芽衣她明明就可以解决,为什么还要拉上我?”
北辰寂没有立刻反驳,只是垂眸看着指背那枚“零”缓缓烧进皮肉,像一粒滚烫的星子嵌进骨缝。暗渠的水声忽然变得很远,仿佛整座皇都的雨都停了,只剩那一粒铁锈色在吱呀作响。
“芽衣的刀,太‘无’。”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像是自言自语,“我不想,也不愿意她继续使用那股虚无的权能。”
“虚无的权能?”尘天武抬眼,眸子里倒映着盏底那枚残缺的“千”字,像一柄被掰断的刃,却仍在星屑里挣扎发光,“可你我都知道,芽衣的‘无’才是唯一能真正‘归零’的东西。你拦她,是怕她先把自己归零,还是怕她把你也在内,一并抹了?”
北辰寂没有回答,只抬手,让那一粒铁锈色的“零”顺着指背滚入袖口。星屑在暗渠水面浮起,像被谁撒了一把碎钻,却被雨水压得抬不起头。
“我怕的是——”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几乎被雨声吞没,“她若先一步把‘自己’归零,就再没人记得她为何拔刀。步入虚无是一件不可逆的事,记忆,感知,都会渐渐消磨,最后变成虚无的一部分。”
“记忆、感知、都会消磨……”尘天武把空盏倒扣在桥栏上,星屑顺着雨水流走,像一场无人默哀的葬礼。
“可北辰,你忘了吗?芽衣的刀原本就是没有‘刀铭’的——她第一次拔刀,就把自己的名字削掉了半寸。”
他抬手,指腹在虚空一划,雨幕被裁出一道幽黑的缝隙,缝里漏出极细的星光,像被折断的千分尺,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她早就把‘自己’归零过一半,剩下的一半,是用来记住你们。”
缝隙重新愈合,雨声灌回桥面。北辰寂的袖口无风鼓起,那粒铁锈色的“零”沿着他的经络一路爬向心口,在锁骨下方停住,烙出一枚倒立的重影——像两枚铆钉同时钉进同一处伤口。
“所以我才要去。”他声音低哑,却带着不容置喙的锋利,“不是去阻止她归零,而是去替她守住‘记得’这两个字,这是我作为她的兄长想要为她守护的东西。”
尘天武沉默良久,终于把倒扣的酒盏重新翻过来,盏底还粘着最后一粒星屑,像一颗不肯熄灭的火种。他伸指轻轻一弹,星屑落入暗渠,雨水立刻在它周围凝出一圈薄冰,仿佛连水都不忍将它吞没。
“看呐,北辰星,它又出来了,它一直在那,永远看着我们,就和那背后的执棋者一样。”尘天武指向夜空,淡然一笑。
“执棋者?”北辰寂顺着他的指尖抬头。
雨幕之上,皇都的夜空被灯火映得发暗,却仍有一颗孤星悬在正顶,亮得近乎冷酷。那光芒像一枚钉进天幕的银钉,把整座城牢牢钉在“此刻”,不许任何人翻页。
“是啊,他一直都在看着我们,看着我们苦苦挣扎,去尝试改变那个既定的结局。尘天武,你要是知道结局,会去尝试改变它吗?”北辰寂问道。
雨停了,皇都的夜像被一只冷手抹平,连瓦檐残滴都悬成冰粒,迟迟不坠。
北辰寂仍立在御沟石桥上,指背那枚铁锈色的“零”已烙进骨血,倒悬的铆钉状焦痕在锁骨下突突跳动,像另一颗心脏替他计数剩余的时间。
尘天武终于从桥栏上跳下,靴底踩碎了一枚悬而未落的冰粒,发出清脆的“咔啦”声。他伸了个懒腰,像是要把满身的倦意都抖进暗渠里。
“北辰,”他背对着北辰寂,声音低哑,“你问我知不知道结局?”
他抬手,指向夜空那颗孤星。
“我知道。”
“我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坠落,也知道它坠落时,会带走谁的名字。”
北辰寂的瞳孔微微一缩,袖口无风鼓起,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猛地拽了一下。
“但你还是愿意去?”
“去啊。”尘天武笑了笑,笑得像一把钝刀终于磨出了刃口,“正因为知道,才更要去。”“否则,我们连‘挣扎’这两个字,都不配拥有了。”
皇都的夜被一只冷手抹平,连风都不敢先动。御沟石桥下,最后一粒冰粒终于坠落,砸在暗渠水面,发出极轻极轻的“叮”,像替谁敲了第一声开场锣。
尘天武收回望星的目光,垂眼时,眸子里仍留着那颗孤星的残影——像一柄折断的钉子,钉在瞳孔最深处,拔不出来,也融不进去。
“对了,那位白霜雪,我总感觉她有很多事瞒着我们,而且,我总感觉她已经见过那位执棋者了,而且和他达成了某种交易。”
“白霜雪……”北辰寂低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像把一块冰含在舌尖,迟迟不肯咽下去,“你怎么知道的?”
“喏,那颗星星告诉我的,我毕竟是星之诏刀的执掌者嘛,听星星说话不是很正常嘛。”
“星星说话?”北辰寂低声重复,像把这句话放在齿间磨碎,“那它有没有告诉你——白霜雪到底拿什么东西,去和那位执棋者换的?”
尘天武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抬手,指腹在夜空中轻轻一划,像拨开一层看不见的纱。那颗孤星忽然微微一颤,光芒骤暗了一瞬,仿佛被谁从幕后掐住了喉咙。
“它说——”尘天武的声音低得像是星屑在喉咙里滚动,“白霜雪换出去的,是‘时间’。”
“时间?”北辰寂的嗓音像被冰碴子硌了一下,尾音在雨后的寒气里碎成几截。他下意识按住锁骨下方那枚倒悬的铆钉状焦痕,指腹触到滚烫的跳动——那是“零”在替他倒计时,也是“时间”本身正被谁一点点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