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窗外霜寒露重。
议事房里,灯焰随着人影轻微晃动,在墙壁上投下数条影子。
李绣成的汇报声落下。赖汶光的目光转向多龙阿。
那魁梧的身躯和一脸虬结的络腮胡,在灯下更显粗豪。
“呼兄弟,”
赖汶光开口,手指从地图上甘州的位置果断北移,划过一片表示戈壁的昏黄,直落漠南,
“你的骑兵师,留一个团在甘州。驻防的同时,招募训练新兵,把根扎牢。”
“其余两个团,立刻整备。鞍马、粮秣、弹药,必须万全。”
“然后北上,进入阿拉善旗地界。”
他抬起眼,目光沉静,“你们的任务,不是去攻打他们的王旗毡帐。”
话音顿了顿,随即变得锐利,
“是要像一把铁钳,死死掐断马化隆从阿拉善获取军火的通道。”
“要让他彻底变成孤军,一粒火药、一颗铅子都得不到。”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凝重:
“眼下是寒冬,塞外那种地方,呵气成冰。在戈壁滩上,保暖就是保命。”
“仗,或许打不了几场。”
“但要格外当心,别让战士们非战斗减员。冻伤、迷路、缺水,件件都要命。”
他看着多龙阿,语重心长,
“你们骑兵师的每一个老兵,都是从战火里滚出来的。”
“他们是未来扩军的种子,是咱们夏军骑兵的宝贝疙瘩。务必,把他们爱护好。”
多龙阿“啪”地一个立正,身板挺拔,声音洪亮:
“总长放心!我们骑兵师一大半是蒙族兄弟,生在马背上,长在风沙里。”
“祖辈传下的法子,认路找水,都在行!”
他大手一挥,信心十足,
“皮袍得用熟好的老羊皮,毡袜要絮厚实,防风镜每人必备。”
“应对这苦寒天气,咱们有祖传的经验,更有科学的准备!”
他放下手,眼神炯炯,请示道:
“只是,总长,阿拉善旗现今归那位第五代札萨克亲王管辖。我们在他的地界上巡逻、封锁。”
“万一遭遇他的兵马拦阻,甚至攻击,该如何处置?”
“是打是和?请总长明示!”
赖汶光果断摆手,策略清晰:
“眼下还没到非要动武的地步。我会先遣使,携带礼物和文书,去见那位旧朝亲王,陈明利害。”
“只要他承诺断绝与马化隆的军火交易,保持中立,我军便可与他相安无事。”
“不光可通商互利,日后,我还能在总裁面前,为他保一个安稳富贵的结局。”
他话锋陡然一转,眼神锐利如刀:
“倘若他冥顽不灵,看不清这天下大势已变,非要抱着旧朝这颗枯树吊死。”
“或者铁了心跟马化隆绑在一起,主动攻击我军……”
他看向多龙阿,语气坚决,
“若对方首先攻击,便是挑衅。你们不必客气,当即予以坚决反击!”
“正好也借此机会,试一试在僧格林庆将蒙人精壮大量抽调入中原后,这些留守的王爷部众,还剩下几分成色。”
“记住,”赖汶光的手指,在地图上圈定范围,
“你们的行动范围,主要控制在甘省与阿拉善接壤的边缘地带。”
“依托甘省进行补给,以你们的装备和训练,他们那些由牧民临时拼凑的骑兵,构不成实质性威胁。”
多龙阿连连点头,心下了然。
驻扎甘州日久,他对那位札萨克亲王的底细,早已摸透。
王爷平日蓄养的脱产亲卫,不过两三百人,装备从罗刹国采购的燧发枪。
若加上各处哨卡驻军,总兵力不超一千。
即便紧急征召所谓的“箭丁”,总数也不过数千。
武器多是弓箭、马刀、老式火铳,人员平日放牧,战时匆匆召集,缺乏严格操练。
反观他的两个骑兵团,齐装满员近三千人。
配备清一色的线膛枪、转盘手枪、精钢马刀,还有随行的轻便骑炮兵,完备的医护体系。
战士们皆是历经数次战役、纪律严明、训练有素的精兵。
若非夏军当下总体战略是稳定西北,不愿多方开战。
他都有信心,单凭这三千骑,直接端了那王爷的王旗大帐。
如今只是在边界巡弋,截断一条物资通道,这任务于他而言,确实不算难。
赖汶光见几人再无异议,战略框架已定。
他将目光从地图上抬起,缓缓扫过丁保桢、李绣成和多龙阿的面庞。
屋内陷入了短暂的安静,只听得见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叩在每个人的心上:
“诸位,具体的战术布置,大抵如此。”
他话锋一转,引入更深远的话题,
“但你们可还记得,离开江城前,总裁在为我们践行的夜宴上,对西北治理,反复叮嘱的话语么?”
这话一出,丁保桢、李绣成和多龙阿的脸上,都不约而同地神色一肃。
那晚萧云骧语重心长的言语,言犹在耳。
宴席间,萧云骧再三强调,西北之地,族裔杂处,情势之复杂,远非单纯的军事打击可以根治。
治理之道,其核心在于“厚植民生以争取人心,打击豪强促政J分离”。
他反复告诫几人,若一味效仿旧朝的高压手段,甚至刻意挑动不同族裔间的仇杀。
那么结局注定是血流成河,村落化为焦土,仇恨代代相传,直到一方完全顺服或彻底灭绝为止。
即便最终凭借武力勉强平定,得到的也只是一片残破的废墟,
元气耗尽,需数十年乃至更久才能恢复,实乃下下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