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4章 热泪盈眶(2 / 2)

这些日子,他不断劝说徐川等人,自卫可以,但绝不能率先攻击,并一再申明村民是被冤枉毒打,只求朝廷派钦差明察,希望能将事情控制在“民变”而非“谋反”的层面。

然而…他也知道,这希望极其渺茫…

更让他心寒的是,原本答应暗中支援的按察使刘应节、都指挥佥事张翰等人,至今未见踪影,仿佛彻底消失了一般。

只有何心隐、颜山农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还坚守在此。所有的压力,几乎都压在了他一人肩上。

黄昏时分,残阳如血,将整个简陋的村寨染上一片凄厉的红色。

吕坤疲惫地靠在寨门旁,刚想喘口气,忽听远处传来一阵沉闷如雷鸣般的…战鼓声!以及…密集如雨点般的锣声!

“官军!官军来了!!”

寨墙上了望的新户发出凄厉的惊呼!

吕坤猛地跳起,冲上寨墙,极目远眺——只见暮色之下,地平线上,黑压压的官军如同潮水般涌来!

刀枪如林,旌旗招展,铠甲在夕阳下反射着冰冷的寒光!看那规模,足有四五千之众!中军大旗下。

“马”、“陆”字将旗迎风猎猎作响!

“是马森!陆稳!他们…他们真的来了!”

吕坤脸色瞬间惨白。

“严世藩入了枢密台…范应期亲临江右…他们…这是要下死手了!绝无转圜余地了!”

他猛地转身,对寨内声嘶力竭地大吼。

“所有人!准备迎敌!官军…要攻寨了!”

寨内顿时一阵骚动,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和愤怒!

男人们纷纷拿起简陋的武器——锄头、铁锹、削尖的竹竿、甚至菜刀,涌向寨墙。妇孺们则惊恐地躲回屋内,发出压抑的哭泣声。

寨外,官军阵前。

巡抚马森立马于中军,望着远处那简陋却透着拼死决绝的村寨,脸色阴晴不定,手心里全是冷汗。

他犹豫地看向身旁的总兵陆稳。

“陆总兵…此事…是否再斟酌一二?一旦动手,双方积怨更深,血流成河…可就…可就真成‘平叛’了…这…”

陆稳一身戎装,脸上却满是杀伐决断的狠厉。

“部堂!事已至此,犹疑不得!钦差大人态度暧昧,严阁老和东楼公却意志坚决!

此时若不果断进剿,坐实其谋反罪名,待其坐大或朝廷另有旨意,你我…皆死无葬身之地!唯有雷霆一击,将生米煮成熟饭,方能…方能有一线生机!”

马森闻言,想起罗龙文的许诺和威胁,终于把心一横,眼中闪过狠色,重重一挥令旗。

“既如此…陆总兵!攻寨!剿灭叛匪!反抗者…格杀勿论!”

“得令!”

陆稳眼中凶光大盛,猛地拔出佩刀,指向村寨,厉声吼道。

“全军听令!剿灭贼寨!杀尽叛匪!建功立业,就在今日!杀——!”

“杀!杀!杀!”

数千官军齐声呐喊,声震四野!弓箭手弯弓搭箭,步卒挺枪持刀,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朝着那孤零零的村寨,发起了疯狂的冲锋!

寨墙之上,吕坤看着那汹涌而来的死亡浪潮,绝望地闭上了眼睛,随即又猛地睁开,眼中只剩下决死的疯狂!

他看向身旁的徐川、王圣才等人。

徐川惨然一笑,笑容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愤怒。

“吕先生…这大明朝…终究是…容不下我等…只想活下去的苦命人啊…”

王圣才握紧了手中的铁棍,赤红着眼睛吼道。

“吕先生!您带着何先生、颜先生他们走吧!你们是读书人,是种子!不能死在这里!

我们…我们这些粗人贱命一条!跟他们拼了!能挡一刻是一刻!”

“对!吕先生走吧!”

“我们跟他们拼了!”

身后的契奴们纷纷嘶吼起来,他们早已对官府彻底绝望,此刻唯有一死,方能解脱!

吕坤看着这一张张绝望而愤怒的面孔,热泪盈眶,他知道,最后的时刻…终于到了。

他猛地举起手中长剑,声音嘶哑。

“不!我不走!今日…吕某与诸位…同生共死!弓箭手准备——!放箭!”

景德镇外,新户村寨。

夕阳的最后余晖,涂抹在简陋的寨墙和墙下一张张绝望而扭曲的面孔上。

官军震天的喊杀声和密集的战鼓声,一波波冲击着摇摇欲坠的防线。

徐川一刀劈开一支射来的流矢,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血沫,冲到吕坤身边,嘶声吼道。

“吕先生!守不住了!您…您和何先生、颜先生他们…快走!从后山小路走!

一定要活下去!把…把这里发生的一切…记下来!传之后世!让后人知道…我们…不是反贼!

我们只是想活下去!”

吕坤一剑格开一名试图攀上寨墙的官军,虎口震裂,鲜血淋漓。

他双目赤红,厉声道。

“胡说!

我岂能弃大家而去!要死…便死在一起!”

“吕先生!”

何心隐、颜山农等几名书生也聚拢过来,他们虽面色苍白,手无寸铁,眼中却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何心隐猛地抓住吕坤的手臂,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吕兄!徐壮士说得对!你们…你们必须走!

我等…我等虽手无缚鸡之力,然…然亦知忠义二字!今日…便让我等…为诸位断后!为这…为这朗朗乾坤,留下几分正气!”

“何兄!颜兄!你们…”

吕坤热泪盈眶。

何心隐却猛地转身,面向寨内那些惊恐、绝望、却又被逼出最后血性的契奴们,用尽平生力气,高声呐喊,声音竟一时压过了外面的喊杀:

“乡亲们!诸位父老兄弟!

我等今日结寨自保,非为谋反!实乃官府不公,污我等清白,欲置我等于死地!

我等…何罪之有?!

我等不过是想凭双手劳作,换一口饭吃,换一处安身立命之所!何罪之有?!”

他的声音带着悲愤与浩然之气,回荡在血腥的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