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机发生在一个周六的清晨。五点半,天还没亮,周明远的手机突然响起。来电显示是老家邻居——张建国凌晨突发心梗,被紧急送往县医院。
去高铁站的路上,王美兰一直絮叨:“我就说他爱大惊小怪...肯定又是虚惊一场...”但林薇注意到,婆婆的手一直在抖,死死攥着衣角。
赶到县医院时,张建国已经脱离危险,躺在病床上输液。老人看见他们,第一句话是:“怎么都回来了?我没事,明远工作忙...”
王美兰站在床尾,嘴硬道:“让你少抽烟喝酒不听,尽给人添乱!” 但当她上前给丈夫掖被角时,林薇看见她手指轻柔的动作,和微微发红的眼眶。
晚上陪护时,林薇终于有机会和公公单独相处。老人精神好了一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给你们添麻烦了。” “爸,您一个人在家...是不是很辛苦?” 张建国沉默了一会儿,目光望向窗外:“习惯啦。就是有时候,想找个人说说话都没有。”
他慢慢讲述着这大半年的生活:每天对着电视发呆,做饭总是做多,晚上睡不着就起来擦桌子,把家具擦得能照出人影。 “你妈不在,家里太静了,”老人说,“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声一声,好像在做倒计时。”
林薇眼眶发热:“那您怎么不叫她回去?” “她喜欢在你们那儿...她说能帮上忙。”张建国苦笑,“我要是强求她回来,显得我不懂事。”
第二天,王美兰坚持留在医院陪护。林薇和周明远回老家取日用品。推开老宅的门,一股清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家里干净得过分,仿佛没有人气。
周明远巡视着每个房间,突然在父母的卧室前停下。床头柜上摆着一个相框,里面是年轻时的张建国和王美兰。照片已经发黄,但依然能看出两人紧靠在一起,笑得灿烂。
“我好像...很久没仔细看这个家了。”周明远轻声说。 林薇打开冰箱,里面只有半包挂面、几个鸡蛋和一瓶腐乳。 “爸就吃这些?” 周明远没回答,转身走进书房。书桌上摊开着一本相册,全是他们一家三口的照片。最新的一张是去年春节的全家福,被老人用红笔在日期上画了个圈。
林薇拿起相册,发现:失眠、头晕、心悸、胃痛...各种检查做了一遍又一遍,结论都是“未见明显异常”。
“爸真的病了。”林薇把病历递给丈夫。 周明远一页页翻看,手指微微颤抖。他突然想起什么,掏出手机查看和父亲的通话记录——最近三个月,他主动打给父亲的电话,只有三个。
返回医院的路上,周明远一直沉默。直到看见住院楼时,他才突然开口:“我一直觉得爸是铁打的,不会倒。” 林薇握住他的手:“再坚强的人也需要陪伴。”
病房里,王美兰正在给丈夫擦脸。动作依然粗鲁,但比平时轻柔了许多。 “轻点!”张建国抱怨,“皮都要搓掉了。” “穷讲究什么?”王美兰嘴上不饶人,却放轻了力道。
周明远看着这一幕,突然说:“妈,爸出院后,您留下来照顾他吧。” 王美兰动作一顿:“那你们怎么办?” “我们三十多岁的人了,能照顾好自己。” “你会做饭?洗衣机都不会用!”王美兰急了。
林薇接过话头:“不会可以学。但爸需要您,妈。” 王美兰看看丈夫,又看看儿子,第一次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可是明远你...” “妈,”周明远打断她,“我成家了,有老婆照顾。而爸只有您。”
张建国悄悄别过脸去,但林薇看见他眼角闪烁的泪光。
婆婆最终留在了老家。送他们走时,她往儿子包里塞了一大堆东西:自制酱菜、晒干的野菜、手工鞋垫...最后犹豫了一下,也给了林薇一罐蜂蜜:“老家蜂场的,比你们买的强。”
客车启动时,林薇回头望去。公婆并肩站在站台上,公公的手臂轻轻环着婆婆的肩。那一刻,两个老人仿佛回到了照片中的年轻时光。
回到自己的家,突然安静得让人不适应。没有啪嗒的拖鞋声,没有突然打开的房门,没有不合时宜的关心。
第二天清晨,林破天荒地早起做了早餐。周明远吃着有点焦的煎蛋,突然说:“原来妈不在,我们也能过得挺好。” 林薇点头:“她本来就不该把我们当生活的全部。”
一周后,王美兰打来视频电话。背景是老家的院子,公公正在修剪葡萄藤。婆婆絮叨着老家的琐事,但语气轻松了许多。最后她悄悄对儿子说:“你爸这两天睡得踏实了,也不嚷嚷身上疼了。”
挂断电话后,周明远若有所思:“也许爸的病,真的只是需要妈回来。” “也许妈的需要被需要,也只有爸能真正满足。”林薇轻声说。
她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晨风拂面,带着自由的气息。卧室门安静地关着,不会再有人突然闯入。在这个重新属于自己的空间里,她第一次对那个远在老家的婆婆,产生了一丝理解与释然。
有些门需要关闭,才能让另一扇窗前的花开得更好。而真正的亲情,不是强行挤进别人的生活,而是在各自安好的距离里,依然彼此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