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谁?”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很平稳。
“陆远同志吗?”林渊开口,语气平和,“我是市纪委的林渊。”
听到“市纪委”三个字,陆远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没有紧张,也没有谄媚,只是那份疑惑变成了几分了然的淡漠。
他似乎猜到了来意。
他没有说话,只是侧过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
林渊走了进去。
屋子不大,两室一厅,但收拾得异常整洁。家具都是些老旧的款式,沙发甚至能看到磨损的边角。没有多余的装饰,墙上挂着一幅字,写的是“正气存焉”。
整个屋子,最显眼的,是那占据了整整一面墙的书柜。上面密密麻麻地塞满了各种书籍,绝大部分都与刑侦、犯罪心理学、法医学有关。
空气里,有淡淡的墨香,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廉价香烟的味道。
“坐吧。”陆远指了指那张旧沙发,自己去厨房倒水,“家里只有白开水。”
“谢谢。”林渊坐了下来,沙发有些硬。
他打量着这个屋子,这里的一切,都像是主人性格的延伸——简单,朴素,甚至有些刻板,但内在却有一种坚守的秩序。
陆远端着两杯水走过来,一杯放在林渊面前,自己端着另一杯,在对面的单人椅上坐下。
他没有主动开口,只是安静地看着林渊,等着他说明来意。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与自己无关的陌生人,进行一场公式化的会面。
“我今天,看了你的档案。”林渊打破了沉默。
陆远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没有接话。
“也听说了,你上午交了辞职报告。”林渊继续说道。
陆远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将水杯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干不动了。”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年纪大了,想换个活法。”
这套说辞,官方,客套,像一道墙。
林渊笑了笑,没有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而是话锋一转。
“胡彪,今天下午被督查组带走了。在南城分局的全体中层干部会议上。”
陆远那双始终平静无波的眼睛里,终于闪过了一丝微光,像投入石子的湖面,荡起了一圈极细微的涟漪。但他很快就将这丝情绪压了下去,恢复了原状。
“抓了一个胡彪,还会有张彪,李彪。”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这地方,从根上就烂了。挖掉一块,很快又会从旁边长出新的来。”
他说这话时,眼神飘向了窗外,那里是江城璀璨的夜景,但在他眼中,那片繁华,似乎只是腐烂之上,生出的虚假花朵。
林渊要等的,就是这句话。
“你说的对。”林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烂透了。所以,才需要有人,用刀子,把它一点一点地挖掉,把那些烂肉、烂筋、烂骨头,全都剔除干净,再种上新的东西。”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以为我抓胡彪,是为了什么?为了给市委交差?为了我自己的政绩?”
林渊站起身,走到那面巨大的书柜前,手指轻轻拂过那些书脊。
“如果只是为了换一批人上来,继续让这个地方烂下去,那我们之前做的一切,扳倒陈光,拿下赵凤年,又有什么意义?”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
“我来找你,不是以纪委副书记的身份来命令你,也不是以督查组组长的身份来要求你。我就是想来问问,那个警校第一名毕业,那个在入警仪式上,发誓要用一生来除暴安良、守护正义的陆远,他死了吗?”
陆远握着水杯的手,指节开始泛白。
林渊的话,像一把钥匙,强行撬开了他尘封已久的心门,让他看到了那个已经被他自己埋葬的、年轻的自己。
“如果他没死,只是在黑暗里待得太久,累了,倦了,”林渊的声音放缓,却愈发清晰,“那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他,天,要亮了。”
“但天亮之后,需要有人站在阳光下,拿着扫帚,把那些躲在阴影角落里的垃圾、污垢,彻底清扫干净。”
“你,愿不愿意做那个拿扫帚的人?”
整个房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陆远低着头,肩膀在微微颤抖。他内心的那座冰山,正在发出剧烈的、崩塌前的呻吟。
林渊没有再说话,他知道,火种已经投下,剩下的,需要陆远自己去点燃。
他走回沙发旁,拿起自己的外套。
“你的辞职报告,我让组织部先压三天。这三天,你想清楚。”
“三天后,如果你还想走,我亲自给你签字放行,绝不为难。如果你想通了,来市纪委大楼,找我。”
说完,林渊转身,走向门口。
他握住门把手,正要拉开。
“等一下。”
一个沙哑的、带着强烈压抑情绪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林渊停下脚步,回过头。
陆远抬起了头,那双深井般的眼睛里,此刻正翻涌着惊涛骇浪。他死死地盯着林渊,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祈求。
“你说的……都是真的?”
他一字一顿地问道,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你真的要……把这个天,彻底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