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这里,”张主任又指向另一处,“‘企业融资难、融资贵问题突出’,这个‘突出’……改成‘一定程度存在’,可能更稳妥些。我们要反映问题,但也要注意方式方法,要考虑基层同志的接受度,要有利于推动工作,而不是制造对立。”
我恍然大悟。原来,“发言”的艺术,不仅在于说什么,更在于怎么说。同样的内容,不同的表述方式,产生的效果可能截然不同。直来直去,可能碰得头破血流;而委婉曲折,或许更能达到目的。
“我明白了,主任,我这就去改。”我心悦诚服。
张主任点了点头,似乎对我的“悟性”感到满意。“致远,在机关工作,既要坚持原则,也要讲究策略。有些话,说得太满、太直,就容易把自己和别人都逼到墙角,没有转圜余地。留有余地,才能进退自如。”
“留有余地,进退自如。”我默默咀嚼着这八个字。这或许就是官场“发言”的核心要义之一。
我开始在实践中运用这些新学到的“知识”。在与其他处室沟通协调时,我不再像以前那样据理力争,而是学会先倾听,理解对方的立场和难处,然后用“是不是可以这样考虑”、“能否请你们再支持一下”等商量的口吻,往往能取得更好的效果。在向领导汇报工作时,我学会了突出重点,数据准确,但结论和建议则尽量委婉,多用“建议”、“考虑”、“供领导参考”等词汇。
我甚至开始留意一些非语言的“发言”。比如,参加会议时坐的位置,与其他同志交往时的称呼和距离,甚至是一个眼神、一个笑容,都可能传递出不同的信息。我学着让自己看起来更沉稳,更谦逊,但又不能显得过于卑微。
这种学习的过程,并不轻松,甚至有些痛苦。它要求我不断地压抑那个想要直抒胸臆的自我,不断地进行自我审查和调整。我感觉自己像是在学习一种新的语言,一种属于官场的、充满潜台词和微妙暗示的语言。
有时夜深人静,我会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和陌生感。镜子里的那个年轻人,眼神里似乎少了几分曾经的清澈和锐气,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深沉和计算。这就是成长必须付出的代价吗?
但每当想起清河县张大河家因为自己那番“成熟”的发言和后续的“借力”而得到的一丝改善,我又会觉得,这种代价或许是值得的。如果纯粹的理想主义注定头破血流,那么,这种带着镣铐的舞蹈,是否是在现实世界中推动微小改变的唯一途径?
我不知道答案。我只能在这条刚刚窥见门径的路上,继续小心翼翼地前行,继续学习如何更好地“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