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抄写任务勉强过关,王处长那句“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评语让我不敢有丝毫松懈。我意识到,在这栋大楼里,文字工作不仅仅是内容的准确,连书写本身,都承载着远超想象的份量。
几天后,我正对照着一份《公文处理条例》练习钢笔字,力求让每个字都落在格子的中央,横平竖直,像接受检阅的士兵。老刘端着茶杯溜达过来,俯身看了看我写的字。
“嗯,笔画是工整,就是……少了点精气神。”他咂咂嘴,点评道,“小林啊,在机关里,字写得好坏,有时候比你文章写得怎么样还先入为主。领导看文件,第一眼就是看字。字迹潦草,内容再好,也容易被打折扣。这就叫——字如其人。”
“字如其人?”我停下笔,若有所思。这个词我听过,但在此刻的环境下,似乎有了更具体的含义。
“对啊,”老刘拉过旁边一把空椅子坐下,打开了话匣子,“你看张主任的字,圆润沉稳,每个字都四平八稳,那是多年历练出来的;王处长的字,筋骨分明,带点锋锐,跟他做事风格一样,干脆利落;再比如对面老吴,”他压低声音,“他那字啊,就跟他人似的,圆滑得很,笔画能连则连,能省则省。”
我忍不住笑了,老刘这比喻倒是形象。经他一点拨,我再回想看过的那些文件上的笔迹,似乎真的能窥见一丝书写者的性格。
“那……怎样才能写出符合要求的字呢?”我虚心求教。
“光自己闷头练不行,得有名师指点。”老刘神秘地笑了笑,朝办公室西北角一个靠窗的座位努了努嘴,“看见那位了吗?王伯年,王老师。咱们研究室真正的笔杆子,学问深,那一手钢笔字,更是咱们省政府大院都挂上号的。张主任那些重要的报告,很多思路都是先跟他碰撞出来的。”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是一位清瘦的老者,约莫五十多岁,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正戴着老花镜伏案疾书,背影挺直,给人一种沉静而专注的感觉。他的桌子上堆满了书籍和稿纸,但井井有条。
“王老师平时话不多,但为人正派,肯教真东西。就是……”老刘顿了顿,“有点知识分子的清高,对不上路子的人,他懒得搭理。你想学东西,特别是想把字练好,可以找个机会,拿着你写的东西去请教他。态度一定要诚恳。”
我心里一动。这位王伯年老师,听起来正是我迫切需要的学习对象。不仅因为字,更因为他是“真正的笔杆子”。
机会很快来了。下午,我需要将一份王处长审核过的简报送到王老师那里,请他最后把关一下几个数据的准确性。我拿着文件,深吸一口气,走到王老师的桌前。
“王老师,您好。王处长让我把这份简报送过来,请您看看里面标注的这几个数据。”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