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清晨。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办公室,也没有通知任何人,换上了一件半旧的夹克衫和一条洗得发白的裤子,脚上是一双普通的胶底鞋。这身打扮,是我让李卫国从他家里找来的,他说是他以前下地干活穿的。
李卫国开着那辆旧吉普车,在县委大院门口接上我。看到我这身打扮,他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什么也没问。
“卫国,今天咱们不去办公室。”我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你拉我到处转转,就去最偏远的村子,路最不好走的地方。”
“好嘞,县长!”李卫国响亮地应了一声,发动了汽车。车子驶出县城,再次汇入那条熟悉的、颠簸的县级公路。
这一次,我的心情与初来时截然不同。不再是旁观者的审视,而是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迫切想要了解真相的渴望。我知道,坐在办公室里看文件、听汇报,永远无法触摸到这片土地最真实的脉搏。
“卫国,你是本地人,你说说,咱们青云县,老百姓现在最盼着什么?最怨着什么?”我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依旧贫瘠的山野,开口问道。
李卫国双手紧握方向盘,专注地看着坑洼的路面,沉默了一会儿,才闷声说:“县长,我一个大老粗,不懂啥大道理。但我觉得,老百姓盼的,无非是**日子能过得好点**。怨的……怨的恐怕就是这路太难走,东西运不出去,卖不上价;怨的是娃娃读书条件差,老师都留不住;怨的是有点啥事,找干部难,办了更难……”
他的话很朴实,却像锤子一样敲在我心上。这和我看到的文件、听到的汇报,核心是吻合的,但来自一个普通司机之口,更显得真实和尖锐。
“你觉得,咱们新来的这个县长,能行吗?”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又问了一句。
李卫国从后视镜里飞快地瞥了我一眼,语气依旧实在:“县长,我说不好。但我觉得,您跟以前的领导……不太一样。您肯坐我这破车,肯穿这身衣服下来,肯听我瞎白话……就冲这个,我觉得您是想干事的。至于能不能干成……这青云县,难啊!”
“难,才要干。”我轻轻说了一句,不再说话,目光投向远方。
车子在一个岔路口拐下主路,驶上了一条更窄、更破的土路,几乎只能容一辆车通过。路两旁是陡峭的山坡和深涧。这就是通往最偏远的云山乡的路。
颠簸了将近两个小时,前方出现了一个依山而建的小村落,几十户人家散落在山坳里,大多是低矮的土坯房。村口一棵大槐树下,几个老人正在晒太阳,几个孩子在地上玩着泥巴。看到有吉普车进来,他们都好奇地望了过来。
“就这儿吧,云岭村。”李卫国把车停在村口一块空地上。
我和李卫国下了车。我让他在车上等着,自己一个人向村里走去。村民们看着我这个陌生的“外地人”(虽然穿着朴素,但气质还是与当地农民不同),目光中带着好奇和一丝警惕。
我走到槐树下,掏出烟,给几位老人递过去,用尽量贴近本地的口音搭话:“老人家,晒太阳呢?”
老人们迟疑地接过烟,打量着我。“后生,面生啊,不是咱这片的吧?来做啥哩?”
“路过,讨碗水喝。”我笑了笑,在旁边一块石头上坐下,“咱这村子,看着挺安静啊。”
“安静?穷安静!”一个牙齿快掉光的老汉吧嗒着没点的烟,叹了口气,“年轻人都跑出去打工喽,就剩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有这些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