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因为爸妈在十来年前的突然离世,我不可能这样放任我的妹妹琳恩。
对于爸妈的死,琳恩始终怀着一种深深的负罪感。每当我告诉她,那不是她的责任,她就会反问我:“那你说是谁的责任?是不是CuMG的责任?如果是CuMG的责任,你为什么还在为CuMG卖命?”
我无言以对。
我曾经一直认为CuMG是无辜的。CuMG已经为人们无偿提供了DCL,每五年免费更换一次,难道你认为他们是在做慈善吗?他们当然要从你身上获得利益。只要你兜里还有大把的钞票,只要你还有消费的欲望,那你就是广告的最佳受众,就能为CuMG带来广告收入。
要知道,这些定制化广告的成本很高。只要你睁着眼睛,你的DCL随时都在上传图像,也随时都在下载图像。这种传输所占用的带宽是惊人的,背后CuMG云的运算量也是惊人的。要是你没有消费能力了,在CuMG眼中,你就从上帝变成了魔鬼,只能关闭你的DCL以节约成本。
CuMG刚起家的时候,不少人反对CuMG随意关闭穷困潦倒者的DCL,甚至将其告上了法庭。但几个案子判下来,再没有人做这种无谓的争论了。毕竟,每个人眼里的DCL都是由CuMG掏钱免费植入的,严格来说本就是CuMG的财产。CuMG当然有权利关闭你的DCL,甚至不用事先通知你。这道理很简单,也很残酷。
DCL被关闭的人,就像我们外维工一样,可以看到这布满二维码、只有黑白两色的诡异城市。一开始,你或许会觉得无所谓,甚至还有一点新奇感。但很快你就会发疯的。你看不了基于DCL的虚拟三维电视,用不了基于DCL的虚拟电脑。你也看不了报纸,看不了两页书,甚至都看不到超市货架上标的商品价格,因为所有这一切也都是靠二维码在DCL中动态显示的。
结果,你明明身处城市之中,却感觉自己是被隔绝在城市之外,如同信息汪洋之中孤独漂浮的一根枯木,想要沉都沉不下去。
最终,你只能选择离开,离开这座不接纳你、也不属于你的城市。很多人往往会耗到自己的DCL失效,被逼到无路可退才离开。然而这时候往往已经太晚了,失效的DCL会变成一种厚重的灰色,让你眼前的一切都如同被笼罩在浓烟之中一样,最终彻底失明。这也是每五年必须要更换DCL的原因。
爸爸妈妈属于比较明智的人,接到CuMG的关闭警告之后就开始有条不紊地做着离开城市的准备,争取能在DCL彻底失效之前安定下来,适应新的生活方式。只不过,他们没有让我和妹妹知道这一切。直到有一天早上,我发现爸爸在看一周以前的报纸,追问之下才知道,爸爸眼中看到的早已经不是报纸了,而只是几个大大的二维码。
当时,琳恩已经在上美术学院了,而我已经在CBD分队队长的位子上坐了五年。隐形二维码的发明被莫愁抢走之后,我一直很消沉,完全看不到离开地下三层这间CBD分队办公室的希望我不知道如果当初大学毕业之后继续读研的话,现在自己会在做什么工作。但我也只能是想想而已,因为自从交了妹妹的超生罚款之后,家里一直欠着银行的债务,不可能有钱供我继续深造好在,CuMG这份工作帮我们还清了贷款,还支付着妹妹读美术学院的学费。我剩下的工资再加上爸妈退休之后的养老金,刚好够我们一家四口在新京城的生活开销。
但正是这样的境况,让爸妈落入了CuMG对于“无价值受众的定义:购买的商品皆为生活必需品,且不是广告推荐的高端产品,而是最便宜的廉价货。如果不是因为员工的身份,恐怕连我也不能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