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与地,我和你。

这像是一个梦。

所有的梦都是要醒的,但这一个,我会守护它,直到时间的尽头。

我是一个警察,秘密警察。

我们这一行在外人看起来有些神秘,甚至可怕,然而在我来说,这只是一份工作,薪水菲薄,聊以糊口。这工作的好处是一旦亮明身份,人们就会怕你,当然,也有人恨你。痛恨入骨,以至于只有死掉的秘密警察才是好人。

“只有死掉的秘密警察才是好人。”眼前就有一个女人这样向着我号叫着。

她是我所见的最美的女人,没有之一。一袭白色的长裙拖曳在地板上,仿佛盛装的新娘,嘴唇红艳,牙齿雪白,细腻的肌肤宛若凝脂。哪怕她在号叫,也是美的。

然而我还是抬起枪来,轻吻枪口,然后指着她,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子弹命中她的额头,留下一个小小的血窟窿。她倒了下去,就像一个沉重的麻袋落在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灰尘在她的尸体周围扬起,斜照的阳光下,她像是浸没在一层轻飘的纱帐中。浓厚的血从她的脑后涌出来,像是一朵血红的玫瑰。

肉体就像一个麻袋,里边装着奇奇怪怪的灵魂。包括我这一个。看见这样一个美丽的女人在面前死去,我忽然有一种彻底解脱的感觉,就像灵魂飘扬而去,只留下空空的躯壳。

美女的躯壳在我面前分解,化作缕缕绿色的青烟,最后消散在空气中。她被我的子弹击中,隐藏的身份破除,控制中心正将她的躯体回收。

我站在那里,很久很久,直到一个信号直入脑海深处:十八号,回家吃饭。

我纵身一跃,眼前的楼板瞬间变成了黑不见底的深渊,我在其中不断地下落,下落。刹那间,仿佛一阵炫目的白光闪耀,世界变成一片苍茫。

我回到了**。

所谓的床,并不是那种柔软舒适,能带给人温柔梦乡的东西。它是一张光溜溜的铁板,外加一个玻璃般的外罩,罩子上带着浅淡的蓝色光源。一切都被染成这种冷色调,对于一个冰冷的职业,这再合适不过。

我躺着,回想起那死在我眼前的女人。她倒下的时候,长发飘起,露出闪闪发亮的耳环。那个小小的银色饰物,看上去如此熟悉。

我甚至看清了耳环上浅浅的字:莹。

那和曾经属于我的一个耳环如此相像。是她吗?似乎没有可能。她该在大洋彼岸的蓝天白云下,过着欢快自由的生活。

我怔怔地盯着天花板,忘了起身。

“十八号。”有人喊我。

是二十七号。

“你还好吧?”二十七号问我。我躺着的时间有点儿久,他有些疑虑。

我很快起身,“没什么,只是黑障。”

黑障是我们这一行的专业术语,指的是从桃源界回到现实短暂的意识障碍。在那段时间里,大脑失去了一切信号,于是世界变得光怪陆离。那短短的一瞬,却漫长得像人的一生。

黑障容易让人产生无力感,每一个秘密警察都受过训练,懂得如何克服黑障。然而,那种无力感终究无法完全抹去,于是每个人都需要额外的几分钟恢复元气。

二十七号向我点头,“这段时间,大家的黑障好像都变长了。”

我不置可否,很快离开了出勤局。

回到家我便蒙头大睡,然而睡梦中尽是那号叫的女人和淌血的尸体,直到把我从梦魇中惊醒。

再也无法入睡,我起身走到窗前。拉开窗帘,明亮的各色光线一下充满了屋子,连灯都不用打开,我看见了玻璃窗里自己的脸。

窗外是霓虹闪烁的城市,流淌着无数的欲望和金钱。隐约的幻觉中,我仿佛回到桃源界里,面对着那美丽的女人。

那真的是她吗?

无论是还是不是,她都已经不在了。如果真的是她,在桃源界里流窜犯罪,那还不如死掉。

我到卫生间里用冷水洗了一把脸,然后回到卧室,对着窗户坐着发呆。

一天之后,一个紧急任务再次把我送进了桃源界。

这是一个最高权限的警告:一大拨僵尸正在袭来,昆仑山。僵尸是不明身份者。在桃源界,每个人都要有个身份,生老病死,是逃不掉的宿命。当然,有些人可以不死,他们被尊为神仙,在昆仑山上逍遥快活。如果有人没有钱又想永生不死,唯一的办法就是成为僵尸。

僵尸并不是青面獠牙的怪物,他们长得和常人无二,甚至更加美貌。那昨天被我杀掉的女人,就是一个僵尸。他们是麻烦制造者,因为他们总是想占有一个神仙的躯壳,摆脱僵尸的身份。

六点三十分得到警告,六点三十三分我和二十七号已经躺在了介入**。当我和二十七号十万火急地赶到现场,昆仑山下已经乱作一团。这是一场浩大的群殴,人和人用各种匪夷所思的方式相互扭打,根本分辨不出谁是神仙,谁是僵尸。我不可能冲上去要求验证对方身份,以至于傻傻地站着,不知道该干什么。成为秘密警察以来,这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形。

“该怎么办?”二十七号问我。他也完全乱了方寸。

“让他们先打一会儿。”我鬼使神差地说了这么一句。

“什么?”二十七号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神仙还是僵尸,我们说了不算,还是等等吧!”

面对这无能为力的情势不如干脆彻底松弛下来。我和二十七号坐在一旁的高台上,悠然地点上了烟。烟雾缭绕中,我们看着这出灿烂的大戏。

忽然间警笛响亮,数十辆警车从天而降,穿着黑衣、头戴黑套的特警从车里鱼贯而出,飞快地将正在群殴的人们团团包围。

他们是正式的警察,而我们是秘密警察,于是此刻我们彻底成了看客。

二十七号掏出一支雪茄,大口地吸了一下。雪茄在他手中化作一把闪亮的匕首,他缓缓地拭着刀锋,眼睛盯着人群,像是猛兽在寻找猎物。

二十七号总是这么锋芒毕露,迫不及待。我略带不满地瞥了他一眼。然而除此之外,他是一个很好的搭档,勇敢,机敏,讲义气。在这个城市里,也许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等他们收拾完了再说。”我提醒他。

他点了点头,却没有把匕首收起来。

警车上升起探照灯,一种特殊的光线照着人群。人群分做两帮,一帮没有变化,另一帮变成了骷髅。变成骷髅的是原本居住在昆仑山上的神仙,没变化的就是僵尸。警察们一拥而上,用枪托用甩棍,用皮鞭,或者干脆用子弹教训那些没有变作骷髅的人。

局势就这样稳定下来。僵尸一个个倒下,当最后一个僵尸倒下,骷髅们纷纷鼓掌,亲热地拍着警察的肩膀。探照灯熄灭,神仙恢复了原本英俊飘逸雍容华贵的模样,向山上走去,警察也开始打扫战场,把僵尸的尸体一具具抬上警车。

最后,神仙走了,警察撤了,昆仑山脚下恢复了平静,除了我和二十七号,再也见不到一个活物。

然而,有秘密警察的地方就有秘密。上山的神仙少了一个地上并没有尸体,唯一的可能,就是他被一个僵尸附身,合而为一,并且隐身躲藏,等待最后的身份确认。

我默默地看着眼前的空气,酷酷地说了一声:“出来吧!”

僵尸彻底占据神仙的身份需要二十四小时,我和二十七号要做的事,就是在二十四小时内暴露他们,让他们不能获得合法的身份,然后继续消灭他们,把他们从桃源界驱逐出去。

僵尸并没有现身,然而我并不着急。秘密警察的特权已经把这地方变成了白地。和外界隔绝之后,无论什么隐身手段都坚持不了太久。

我平静地看着眼前的白地,默默点数。

还没数到五,一个人影蓦然出现在空地上。是一个女人!

她在阳光下露出不适的表情,闭着眼,眉头紧蹙。隐身的人看不见外部,就像外部看不到他们,哪怕一点儿阳光也会让她感觉不适。

女人身穿一袭拖地的白色长裙,就像一个盛装的新娘。她的脸异常美丽,居然和我昨天杀死的那个女人一模一样。我不由得愣住。二十七号正要上前,被我一把拉住,“等等!”

就在此刻,她睁开了眼睛,见到我也是一愣,那眼神仿佛在说,“怎么又是你!”

一瞬间她恢复了常态,脸上尽是鄙夷的神色,“想抓我就来吧!”

我并没有上前,也没有放开抓着二十七号的手,“你留在这里想干什么?”昨天她被我的子弹击中,我眼见着她化作了青烟,被数据中心回收,此刻却又活生生地站在我眼前。而且她认得我,一定不是另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她大笑起来,“干什么?当然是上昆仑山,如果不是你们两个,我已经成功了!”

她的眼神陡然间变得怨毒,“你们这些秘密警察,都不得好死。”

说话间,她的容貌发生了一些变化。她正在变成她杀死的那个神仙。

当着两个秘密警察的面干非法的勾当,这是公然的挑衅。

一个声音侵入我的脑海,“异常数据侵入,执行枪决。”

我没有做出动作,这件事我已经做过一次。如果一次并没有效果,第二次同样不会有效。

二十七号双手一伸,一把匕首分作两把,分持在两手里。几乎就在同时,他扑了上去,匕首寒光一闪,正正地扎在那女人的胸口。

我心中一凛,有一丝不祥的预感,然而没有等我发声提醒二十七号便发出了一声惨叫。他的右手掉了下来,鲜血喷射而出溅了那个女人一身一脸。

二十七号抛掉左手的匕首,捂着断手退后两步,脸色惨白。

我立即掏枪,向着眼前的美女射击,子弹准确地打断了她的双腿。

我故意没有射击她的头部,那已经被证明并不奏效。然而能保护她让她免于死亡的力量并不能让她免于痛苦。事实证明我是对的。她哀号着,抱着断腿在地上挣扎。

“怎么不杀了我?”她呻吟着问。

“我杀不了你。”我平静地说。这是一句实话,这个女人的身上有某种力量保护着她。

我和她对视着,似乎都在考虑下一步。

“你很漂亮。”我又说。

这句也是实话,然而有些不合时宜,说完之后,我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

我扭头看了二十七号一眼。他浑身发抖,也许是因为失血过多,脸色白得像一张纸。

“十八号,我不行了。”他艰难地吐出这句话。

我看见他断掉的手腕,鲜血仍旧不断地从创面涌出来,渗过指缝,“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手不是被那女人砍掉的,而是他自己砍断的。

他断掉的手仍旧握着匕首,刺在那女人身上。

我急切地看了女人一眼,匕首连着断手已然不见。女人的身体微微有些发亮,就像一个渐渐膨胀变大的气球。她是一个木马炸弹!

她正盯着我,一双眼睛仍旧明亮,眼光中似乎带着某种期许。

这是一个陷阱!

“你什么都不懂,傻瓜!”女人讥诮的话语传入我的耳中。

“我们掉到了陷阱里。他们的目标不是成为神仙,而是摧毁秘密警察。”我大喊一声,将所有的限制性武器都扔了出去,只希望能抓住她,将她控制住。

然而一切都晚了。

二十七号眨眼间分解成了一段段的肢体,一个个内脏,还有淋漓的血浆和体液,像一堆烂泥般纷纷落地。一双眼睛望着我,眼神已然凝固,然后掉落在地和那堆身体的血肉混在一起。死的时候,他来不及发出一声叫喊。

我丢出去的武器碰撞在变成气球一般的女人身上,生生地没入其中,不见了踪影。

一团光刺痛了我的眼睛,接着我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女人的哀号。女人爆炸了,她的身体裂作无数细小的碎片,最后化作了数据洪流,透过二十七号死亡后留下的数据通道进入中央控制机他们是疯了吗?攻击桃源界的保护者,只能让这个世界彻底毁灭。

然而,我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爆炸的强光直接将我逼出了桃源界,陷入黑障。

在这极度黑暗的深渊之中,我仿佛被囚禁了千年万年。和往常大不一样,这黑障的时间有些太久了。但既然我醒着,世界一定还在。我强迫自己耐心等待。

又仿佛过了千年万年,仍旧是黑障。

我的心变得格外焦灼。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桃源界是不是还在?

没有任何途径缓解焦虑,然而,无穷尽的黑障像是一块巨大的海绵,吸收一切,夺走一切,包括焦虑。我就像一个被关押了一辈子的囚徒,慢慢地失去了一切的情感,麻木不仁,只是还活着而已。

我就像一块肉,在无尽的黑色深渊中不停坠落,无始无终。

终于有一刻,光照亮了我的眼睛。脱离黑障的时刻到了。

“十八号。”呼唤来自脑海深处。

是中央控制机,桃源界还存在!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护罩敞开着,我看见了时间。六点五十分。不过短短十七分钟,我仿佛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岁月,躺在那儿,再也不想起身。

“十八号,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人对着我说话。

我扭过头去,看见局长。出勤局最大的长官正站在我的床前焦虑地看着我。

我很想说点儿什么,然而仿佛有什么东西堵住了我的口,愣是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我病了。

我被送进了病房。

宽敞的病房里很冷清,除了偶尔出现的护士,只有灯光闪烁的机器。他们给我下了诊断,强迫性自闭症。我心里却很清楚,并不是自闭,只是完全说不出话。好像我的语言能力完全丢失在桃源界,再也找不回来了。那最后的时刻不断在我的头脑中浮现,美丽的长裙,喷溅的鲜血,糜烂的躯体,一切终止于一团爆炸的闪光,然后又来一遍。这是我在桃源界所经历的最离奇的死亡。

他们允许我去看望二十七号。

二十七号成了植物人,他的大脑几乎不再活动,只是躺在病**,靠管子维持生命。成为秘密警察的时候,我们的合同上有一条提示:鉴于职业特点,执行任务中可能导致非致命性伤害,出勤局将根据伤害程度依劳工法予以补偿。依据劳工法,二十七号将获得终身医疗照顾,然而第二天,他们判决了二十七号脑死亡,依法终结了他的生命。

在桃源界我见惯了生死,包括各种各样离奇的死法,然而这是我第一次在现实中看着一个人死去。

他的离去很平静,医生给他注射了药水,然后心跳的波动开始逐渐下降,最后成了一条直线。

这一点儿也不酷,也谈不上光彩,我只觉得心里堵得慌。二十七号是我的伙伴,也许是我在这个庞然的城市里唯一的朋友,我却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

后来我知道,就在我们被陷害之后,中央控制机短暂失去了对桃源界的监控。僵尸立即卷土重来,它们攻陷了昆仑山,杀掉了全部神仙,夺取了他们不死的身份。获得了神仙身份的僵尸们躲藏在桃源界,再也没有人能奈何他们。

这一场袭击让桃源界名声扫地,索赔高达十五亿人民币。出勤局内部也同样是一场灾难—共有十三个同事因高强度数据流攻击导致脑死亡,他们就像被熔断的保险丝,不仅隔断了对中央控制机的攻击,也隔断了对桃源界的救援。他们死了,仅仅因为他们是秘密警察,正在执行任务。

这是一件多么不公平的事。然而我深深地知道,世界上本没有公平,追求的人多了,就有了公平的幻影。但是人如果不相信这幻影,那活着还有什么可期盼的呢?

我是当日出勤的人当中唯一一个幸存者。

一旦有任何机会,我就要复仇。十三个警察都是我的同事二十七号更是我的搭档,我的朋友,我应该为他们复仇。

我还要找到她,那个被当作炸弹的女人。凄厉的号叫与痛苦的呻吟在我耳边萦绕。她不像一个冷酷的杀手,不过是一个马前卒,背后一定有更强大的力量,让她死而复生,让她用自己的生命来做诱饵。

我还不能说话,却一直没有停止计划,冷清的病房让我可以仔细地考虑全盘的计划。

十五天后,我出现在局长办公室。

局长知道我已经康复,同时听过了我的全部报告。

一个女人心甘情愿做木马炸弹,他不认为这有多少可行性。

然而,如果这是事实,那就有讨论的必要。

“她怎么能躲开监控?她的身上都是病毒。”局长问。

“我不知道。我曾经杀死了她,她又复活了。既然她能复活,她也会有办法躲开监控。她故意吸引我们去杀死她,可以借机感染我们,感染中央控制机。”

“他们只是想抢劫昆仑山,得到神仙的身份。”局长强调,“这些人不过是想活得好些。毁掉中央控制机就毁掉了桃源界,他们的行动也就失去了价值。”

“但是你不能排除这个世界上有疯子。”我回了一句。

局长陷入沉默,最后他耸了耸肩,看着我,“要回去把他们干掉吗?”

我的确很想这么做,然而却清楚地知道,这办不到,于是就沉默着。

最后,局长说:“好吧,你是个聪明人,这不过是个游戏。你的合同可以终结,拿两百万走人。原本要十年,你只用两年就可以了结合同,你是个幸运儿。”

“我要复仇。”我冷冷地说。

局长比我更冷淡,“好好活,别犯傻。你已经不是秘密警察了。”

“难道你不想给那些人一个警告吗?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这样的事再发生一次,桃源界就直接关闭算了。那时候,恐怕董事局的人都要跳楼。”

我盯着局长,“你的处境不会比董事局好。”

局长盯着我,“现在走,我不追究你的无礼冒犯。”

我一动不动。我本该听局长的,然而一个连死亡都经历过的人,怎么会怕一个所谓的官衔?

“我要复仇。”我重复道。

局长足足盯了我一分钟,最后终于开口,“你想怎么办?”

我把计划和盘托出。局长陷入沉思,半晌之后说:“我需要上报董事局决定。”

我知道,计划成功了一半。

还有一个原因我并没有说,我还想见到那个在我面前死去了两次的女人。她一定还活着,我和她之间,总要做一个了断。

三天后,我如愿以偿,成了桃源界的一个僵尸,没有来历没有身份。

我过上了和从前截然相反的生活,每一天最重要的事,就是清除痕迹,不让秘密警察发现。日子久了,我发现自己真的成了一个僵尸—我憎恨秘密警察,就像这事是真的一样。

慢慢地我有了许多僵尸朋友,他们原来有各种各样的身份可来到桃源界之后就再也不想离开。虽然此间的生活并不令人满意,然而相比外边的世界,桃源界就像是天堂。他们想留下来这本来不是一个问题,因为桃源界可以免费进入。然而如果想成功,想享受,想呼风唤雨,就得交钱。真金白银的钱,交给桃源界的运营者。他们想成为这个世界的人上人却不想交钱,于是只能成为僵尸。

同样,如果想变得非同一般的美丽,也得交钱。

我的目标正好拥有一个顶级美女套餐。

我得到了一张名单,列着六百多个花钱买下顶级美女套餐的人。局长给了我这张名单,这是开启数据毁灭的大门之前,出勤局能够给我的唯一帮助。按照名单挨个寻找这些人是不是变成了僵尸,这是一种艰巨的工作,然而比单纯的大海捞针要好些。

我的僵尸朋友们提供了帮助,一个曾经付钱购买了顶级美女套餐的人,这在僵尸中间并不多见。他们对美女深感兴趣,虽然绝大多数连女人的手都没碰过。他们听说过这事,围攻昆仑山,血洗神仙府,这是僵尸界的传奇,被人津津乐道,一双双似乎要喷火的眼睛里透着掩饰不住的渴望,恨不得自己就在那里,干掉几个神仙。我还听到了一个带着几分神秘色彩的名字—影子,一个面目不清,来历可疑的人物,据说他就是昆仑山血案的策划者。僵尸们崇拜他,就像信徒崇拜图腾。冰山的一角在我眼前浮现出来。

至于那个自爆的女人,他们知道她的名字—白雪夫人。

白雪夫人,那拖曳的长裙仿佛就在我眼前晃动。听起来就是我想找的那个人。

我继续寻找,经历了许多波折后终于见到了她。

那是在一个高档的地下会所,她被许多殷勤的男人众星捧月般围着,时不时咯咯地娇笑,流露出万种风情。

后来她看见了我。我冷冷地看着她,仿佛是一个讨债的。她撇下那群男人向我走来。

“他们在等你呢!”开口第一句话,我就是这么说的。

她毫不在意地瞥了那群男人一眼,随即在身边拉起一个屏风,把那群男人和他们的目光隔绝在外。世界格外安静,只剩下我和她。

“他们只是想占有我。”她的第一句话是这样说的。

“你呢?”她用一种迷离的眼神看着我,“你有不一样的心思是什么呢?”

“你试过最刺激的游戏是什么?”

她咯咯地笑起来,“看不出来你这么坏!”

“我见过一个女人,她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但是突然间她膨胀得像一个气球,然后爆炸了。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她的表情瞬间阴沉下来,“你是秘密警察?你居然是秘密警察?”

“我已经不是了。我只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仿佛突然间变成了气质高贵的女王,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场,“你从我这儿什么都得不到。”

“你可以得到我……”我镇定地说,故意一顿。

女王一挑眉毛,正想说话,我抢在她前面补上了吞掉的半句“得到我的赞美和欣赏。”

她咯咯笑了起来。

是的,就是如此。哪怕我杀死了她一次,打伤了她一次,她也知道我是真诚地欣赏她的美丽。

真诚很稀缺,无论在桃源界还是在人世间。

于是我们开始交谈。

后来我们经常见面。

后来我们熟识起来。

无数次的偶然,我看见了她的耳环。她会穿上各种各样华丽的衣服,配上最奢华最昂贵的首饰,三百六十五天,天天不重样然而这小小的、银色的耳环却从来没有被换掉过。有无数次的机会,我仔细端详那耳环,终于确定它和我曾经定制的那件一模一样。那只耳环,我曾经在一个夏日的黄昏送给了一个女孩。

这不是什么特别的奢侈品,不会属于任何套餐,它只能是白雪夫人在桃源界定制的耳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