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根本不是战斗。”虽然从未听说过大名鼎鼎的温斯顿·丘吉尔其人,更不知道恩图曼战役为何物,但当最后一波由金属、塑料与硅胶组成的潮水在他面前十几码处最终被撞得粉碎时,徐青却下意识地重复了那位年轻的随军记者在近两个世纪前曾经说过的这句话,“这简直就是行刑。”
“行刑?不,小子,我们管这叫修理废铁!”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一名刚刚打出弹槽里最后一发枪榴弹的拯救阵线军士一边忙着重新装填弹药,一边朝徐青喊道。那枚拳头大小的高爆枪榴弹在空中划过一道低平的抛物线,随后砸进了一群安装着遥控枪塔的移动式饮料贩卖机器人中,把它们直接变回了出厂时的零件。“喏,这些家伙现在看上去可比刚才顺眼多了,不是吗?”
徐青点了点头,跟那个女孩一起为机枪换上了另一条三百发子弹链。在他们面前那条尚未铺好的八车道公路上,数百台机器的残骸杂乱无章地铺了一地,活像大潮退去后残留在沙滩上的海洋生物。在之前的半个小时中,这片潮水好几次试图淹没他们但最后,被撞得粉碎的却是它们自己。
徐青这辈子永远也忘不了那道金属浪潮被扑面而来的火网撕碎的一幕:尽管有着近乎压倒性的数量优势,但平心而论,他们的对手看上去更像是一群仓促拼凑起来的老弱病残—倒在枪下的许多家伙似乎已经多年未曾进行过最起码的维护,油漆掉光的外壳上满是泄漏的蓄电池**腐蚀产生的巨大锈斑,行动起来摇摇晃晃,零件直掉,看上去活像是一群喝醉了酒的树懒。除此之外这些家伙的组织和战术水平也差劲到了鸡肋的程度,它们既不懂得寻找掩护,也没有任何集中兵力寻求突破的意思,而只是像19世纪那些围攻布尔人牛车队的祖鲁武士一样盲目地前进,胡乱射击,继续前进,直到像一片片多米诺骨牌一样被来自环阵中的子弹、火箭弹、迫击炮弹或者其他的要命家伙四散飞溅的残片撂倒在地,再也无法动弹为止。
不过,尽管这场进攻毫无章法可言,但攻击者们仍然利用它们的压倒性数量优势让环阵中的人们付出了代价:四十二名战斗人员—其中包括六个来自第一纺织厂基地的志愿者—已经成为盖在肮脏的亚麻裹尸布下的尸体,还有五个人甚至连完整的尸体都没留下。一辆装甲车和两辆大篷车被敌方火力击毁,其余的也都伤痕累累。两架装满炸药的自杀式飞行机器人甚至趁乱溜过了守卫者的火力网,成功地让拉里·里德尔手下的四个哑人伙计和十多头骡子成了它们的陪葬。更可恶的是,这次攻击还引发了这位行旅商人持续几分钟的尖叫与哭泣—尽管他所受的“重伤”只不过是擦破了点儿皮而已。值得庆幸的是,这些伤亡并没能挫伤这支小部队的锐气:如果放在平时,这种鲜血淋漓的场面或许可以把不少缺乏经验的志愿者吓得面无血色,但现在,亲手击败敌人的强烈快感成了最强效的兴奋剂,不费吹灰之力就驱散了每个人与生俱来的对危险与死亡的恐惧。徐青注意到,即便是那些从来不以勇敢著称的人也都将身体探出掩体,像蛮荒时代的凯尔特武士一样面红耳赤地咒骂正在溃退的敌人,向它们发出愤怒的挑战。
“我必须承认,大劫难前的人们至少在一件事上保持了明智。”当周围的交火声逐渐稀疏下去后,美狄亚带着满意的表情打量着面前的这一片狼藉,看上去活像正在审视自己劳动成果的园丁,“无论巴别系统发展得多么完善,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主权国家将它接入过自己的国防与军工体系。”
“长官,敌人正在撤退!”美狄亚的副手之一向她报告道。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在方才的最后一次攻击中幸存下来的机器的确已经放弃了攻击—至少是那些受损较轻、还能移动的家伙。这些没有生命的弗兰肯斯坦一边胡乱还击,一边争先恐后地逃向人类的火力覆盖范围之外,与那些尚未来得及投入战斗的同类会合,然后向那座围墙环绕的白色建筑退去。“老天在上,我从没见过这些浑蛋这么做过!它们以前从不撤退,总是血战到底,直到全部完蛋为止!”
“我也没见过,中尉。”美狄亚表示同意。和这些玩意儿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她实在是太了解它们—或者说,操纵着这些诡异的无生命怪物一举一动的巴别系统—的行为模式了。虽然这些用大劫难前的垃圾拼凑成的杀戮机器在许多方面都乏善可陈,但至少一点儿都不缺乏投入战斗的勇气与积极性。“不过话说回来,这种做法并不奇怪:这里是巴别的最后一座基站,它们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把它一炸了事。最大的可能是,巴别系统已经没有其他防守兵力可用,因此它才不得不尽可能保全残存的作战部队—无论如何,扮演防守方永远都能比选择进攻撑得更久。”
“唔……我明白了,”那名指挥官露出了期冀的神色,“既然这样—”
“中止防御作战,各单位改为追击队形!”美狄亚敲了敲耳机暗蓝色的双眼中交替闪烁着兴奋与憎恨的火光,“查理分队沿东南方向实施包抄,阿尔法分队侧翼掩护,德尔塔分队负责殿后。好啦,都给我动起来,伙计们!别让这些天杀的铁皮罐头溜了!”
仅仅几分钟后,曾经反复击碎那道充满恶意的无生命大潮的环阵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三支分头行动的队伍:美狄亚将她手下的大多数装甲车辆排成两列纵队冲在最前面,它们的车轮无情地碾过散落遍地的机械残骸与人类枯骨,在马路两侧的步兵小队配合下以持续不断的火力清扫着那些掉队的敌人;而拉里的商队、辎重大车和伤兵们—当然,还有那些在过去几周里临时招募、缺乏训练的志愿者—则被落在了后面;车队里的全地形车和轻型越野车则单独组成另一个分队,沿着一条弧形的混凝土小道朝着这座死亡之城的中央疾驰而去。
尽管这种战术看起来颇为粗糙,但却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部署在前锋部队侧翼的搜索小队像钻进兔子洞的白鼬一样,在大道两侧的建筑群中灵活地来回穿梭、相互配合,将藏匿其中的残敌逼到无遮无拦的开阔地上,然后由装甲分队的速射武器将它们像收获季节的麦子一样成片割倒。这些搜索部队显然对这套战术颇为熟悉,除了偶尔碰上的几枚诡雷之外,他们几乎没有付出任何代价,就让数倍于他们的敌人变成了瘫倒在路边的废铜烂铁。很快,巴别系统似乎也意识到局势不妙,试图重新组织撤退,但美狄亚没有给它这个机会—在她的指挥下,几支预备队很快就控制住了对方撤退的必经之路,用雨点般的大口径穿甲燃烧弹替这些锈迹斑斑的家伙免去了奔波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