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周重柏,我在一个蒸笼里,我是一枚蒸饺。

每个人都在不停地吐息,然后死死盯住对方嘴里冒出的白烟就像卡通片里的人物,脑袋上升起云团,能看到思维逻辑,**或者是凝固的表音符号。可烟雾散尽,只露出对面一张浮肿的糙脸。空气净化器疯了般嘶吼,后排的小姑娘默默戴上口罩,滑动手机,眉头一皱。

不用看我也知道,现在已经过了半夜,微信上的媳妇已经不搭理我了。

我是临时被拉来开会的。当时我和媳妇遛完弯回家,在天桥上经过一个身穿军大衣的哥们儿身边时,他突然开口,声若洪钟,把我俩都吓了一跳。

他说:“1月4号象限仪流星雨光临地球,不要错过……”

我等着他说出专业上讲叫“call for a”的关键词,比如“加入××组织”“拨打热线电话”,或者从大衣里掏出一把单筒天文望远镜或者别的什么大家伙,告诉你“现在只卖八十八”,都算是成功的推销。可他像个自动答录机又回到开始:“1月4号象限仪流星雨……”

Mission failed.

我们只好悻悻离开。这时手机响了,是老徐。我心虚地瞄了眼媳妇,她条件反射般露出满脸不高兴,这事不止一次了。我接通了手机,于是就到了这里,坐到现在。

媳妇给我的最后一句回话是:“让你妈就别惦记着要孙子了,她儿子已经够孙子了。”

“重柏,”老徐把我的思绪拽回到毒气室里,据说他已经跟老婆分居三年了,原因不明。有时候,我感觉他拍我肩膀时用力不太自然。“你负责策略,你说说看!”

透过烟雾迷蒙,我努力看清小白板上鬼画符般的记录,用户洞察、产品卖点、市场调研……用各种颜色的马克笔画连连看一样勾连成三角形、五边形、六芒星或者七龙珠。全是狗屎,毫无意义。

蒸笼里的压力在不断升高,汗珠在我额头凝结、淌下、滴落。

“热啊,擦擦。”老徐递给我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巾,颜色可疑,我不敢不擦。

“万总对上次的方案就不太满意,想换组,被我摁住了,如果这次还不行,你懂的。”

劣质纸巾糊了我一脸。

他说的万总就是我们的上帝,一家移动互联网公司的老总中关村街头主动跟陌生人搭讪的十个人里,一个卖安利,两个做如新,三个信耶稣得永生,剩下的全是IT创业公司的C什么O或者联合创始人。如果这群人在街头进行三分钟无差别一对一对喷战,那最后一类人必然大获全胜。他们不卖东西,卖的是改变世界的理念;他们不为神代言,他们自己就是神。

万总就是这么一个神人。

托了老徐的福,我们这小破公司接下万总的单,花着这个天使那个PE的ABCD轮美钞、欧元、澳币,帮他们公司的App拓展市场,提高产品知名度,提升日均活跃度,然后万总再拿着这些数字去喷来更多的投资,车轮般运转不息。

所以点在哪里?

“点在哪里?”老徐的干瘪嗓音像隧道里呼啸而过的地铁,一股无形的风压震得我眼前发黑。我颤巍巍地起身,刻意回避其他人的目光,就像二维国里的居民,身上全是点,就是看不见。

“是……是产品的问题。”我深深地低下头,准备迎接老徐的劈头盖脸。

“这还用得着你说?!”

我惊诧无语。

万总公司的另一个联合创始人是他中科大的校友Y,在美国待了多年,被万总忽悠着带着核心专利回国,准备大展拳脚。Y的专利是一种数字水印技术,由于关系到信息学和数学,解释起来颇需一番工夫。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你拍一张照片,用这种技术在照片上加上肉眼看不见的数字水印,则无论这张照片被怎么篡改,哪怕是被裁剪掉百分之八十,你都可以根据算法将照片恢复到原初状态。秘密在于,看不见的数字水印本身便携带了那一时间点图片上的所有信息。

当然这只是这项技术最基础的应用,它可以作为一种认证防伪机制被广泛使用到媒体、金融、刑侦、军事安防、医疗等领域,想象空间巨大。可回国之后,他们发现核心领域都被设置了准入门槛,这道门槛的关键之处就在于你根本不知道它卡在哪儿。屡屡受挫后,他们只好打着擦边球,搞起了娱乐产业,想先借助草根用户的力量把这项技术推广出去,再逐步渗透到商用领域。

万总总把“性感”挂在嘴边,似乎这是衡量世间万物的唯一标准,可他们做出来的产品却像被戳破的**,皱巴巴地被晾在阴凉处风干。

“你们为什么不用?!”老徐转向后排的小姑娘们,她们花容失色,假装埋头做着笔记。

万总做出来的App叫“有真相”,只要用这款应用软件拍出来的照片便被自动加上数字水印,无论被转发多少次,被PS成什么样,只要一键便能将图片复原。最初的市场定位是主打安全牌:用“有真相”拍照,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的脸出现在艳照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