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缩空气阀门“刺刺”响着,祖尔向第三实验室走去。

同一天 09:10芬兰赫尔辛基

不足四十平方米的房间里堆满了实验设备,除了烧杯和烧瓶之外,浅田叫不出任何一样东西的名字。他熟悉的是手中的瓦尔特P22手枪,0.22口径,短螺纹枪管,Silencer牌的消声器。这支手枪射出的子弹只能在眉心开一个洞,打不穿后脑的头盖骨,浅田最中意的就是这一点:翻滚的子弹能把脑子搅成一锅杂碎粥,而伤口最多淌几滴血而已,又干净又高效。

不过他从来没有冲着朋友的脑门开过枪—如果他可以把眼前的人称作朋友的话。浅田是个不善交际、沉默寡言的家伙,长久以来唯一的消遣就是做完杀人买卖之后,回到横滨港的一家芬兰浴去洗个澡,趁着身体暖和,去临街的小馆吃老板娘煮的萝卜炸豆腐和鱼板,喝三杯烧酒,然后回家躺在冷冰冰的木地板上睡觉。顾铁成立的沙龙对他来说是个非常奇特的存在,他害怕每年一次的面对面谈话,又对那种疏远而亲密的关系有所憧憬,他甚至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了大家—尽管没人相信。

“下一枪打准一点儿。”安德鲁·拉尔森抱怨道。他捂着肩膀坐在地上,指缝里汩汩冒出鲜血,“原来你真是杀手,真让人意外是谁派你来的?”

浅田沉默地望着对方,手枪的照门和准星重合在北欧人的眉间。他再次犹豫了,这对杀手来说显然是个极大的错误。想了想他说:“是顾铁。他说必须杀掉你。那种病毒……已经被你散布到全世界了吧。我和他的身体都不行了。”

拉尔森望着他,“那不是病毒,是真菌。病毒只能算一串基因而已,真菌才是完整的生物,浅田。没错,是我打破了青铜盒子,把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那时候我们四人都被最初的孢子感染了……想看看它的模样吗?”他把身体挪动了几厘米,肩膀一撞桌子,一个透明树脂球掉了下来。

浅田戒备地望着那东西。封存在树脂里面的是一块黄色的生物组织,厚度约两厘米,像一块比萨饼的形状,凑近观察,能看到组织表面生满极纤细的绒毛。“这就是中国明代被封存进盒子里的东西,一块被寄生后长满菌丝的胃,人的胃。”拉尔森靠在桌子上,胸部起伏,“当时我在黑暗中没来得及细看,顺手把它塞进衣兜,第二天回到亚特兰大的CDC实验室之后才拿出来研究。我有了惊人的发现。1622年的真菌孢子至今仍保持着活性,它们以一种完全脱水的无生命状态度过了五百年岁月,然后在适合的温度和湿度条件下复苏。它们寄生在人的消化道,几乎不可能被杀死。它们会改造人类的肠胃,生出无数菌丝结成菌毯,吸收人类吞下的水和蛋白质作为养分,分裂释放出孢子……”

浅田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想听。我杀死别人是为了报酬,一份报酬,一条生命,这是必须遵守的游戏规则。你呢?”

“我快说到了。”芬兰人说,“真菌需要大量的蛋白质,所以它们寄生的第一步就是改造人体肠胃的消化酶。人的消化液中有许多种消化酶,每种酶都是专一的,只催化另一种或一类化学反应,比如淀粉酶促进淀粉和糖原水解,脂肪酶分解脂肪,蛋白酶分解蛋白质。真菌改变黏膜细胞使其分泌的蛋白水解酶变质,极大地加强了蛋白酶的活性。你知道,酶本身就是一种蛋白质,变质的蛋白酶会将其他种类的消化酶全部分解,导致消化系统内只剩下一种酶存在。这种变化体现在人身上,表现为对肉类的强烈渴求,因为淀粉、脂肪类食物无法被分解,只有肉能够被肠胃(应该说肠胃中的寄生真菌)分解吸收,这就是我们饥饿感的来源。人类从杂食动物变成了食肉动物……这本应是上帝的工作吧。”

这时,电话震动的嗡嗡声响起。两个人对视一眼,日本人垂下枪口,默默地摸出手机按下通话键。

“喂,拉尔森还活着吧?我想跟他说几句话。”顾铁说,“用视频对话模式吧。”

浅田把手机转个方向,屏幕上出现了一个黑发男人的形象。“顾铁,”芬兰人虚弱地抬起右手打招呼,“你好吗?”

“好个屁!”中国人毫不客气地说,“半死不活的,饿得想吃人我昨天一顿吃下了两斤半五花肉,生的,吃得越多越饿。黄豆豆腐、面筋……植物蛋白一点儿用都没有,看来肚子里寄生的玩意儿对动物蛋白情有独钟啊。”

拉尔森回答道:“没错,真菌需要的是动物蛋白质,我猜可能与免疫球蛋白和赖氨酸含量有关,不过没有做相关实验。你我所经历的只是一个阶段而已,当真菌菌丝体彻底成熟,人类就不会再有饥饿感了。”

顾铁啐道:“呸,废话,死了还知道饿啊!距离最后阶段还有多少时间?”

“因人而异,如果营养补充充分的话,成熟期会推迟一些。最多还有三四个月吧。”拉尔森说,“当整个消化道被成熟菌体侵占,人会死去,孢子则通过体腔飞散出来,完成真菌的生殖过程。你看过成熟的菌丝体吗?非常美丽的金黄色,与这种半成品完全不同。”他手指一松,凝固着人体组织的树脂球在地上骨碌碌滚动。

顾铁问:“我身边的所有人都检测出了孢子感染。做什么都太晚了,对吗?”

“很抱歉,是的。”

“跟我说说有关真菌的事情吧。我搞不太懂它的生态。”

“它其实很单纯。第一,它通过孢子传播,孢子具有很强的环境耐受力,可以在空气、水和泥土中生存,极难被杀死,一旦进入消化道,它们会在食道、胃和肠中扎根;第二,它制造饥饿感促使寄主大量进食肉类,分解蛋白质作为养分。孢子的正常生存期是六个月,而菌丝的正常成熟期也在四个月到六个月。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很有趣:在一个小圈子里(比如古代中国一座被围困的城,或者日本一个被封闭的村),被感染的人类将会被饥饿感驱使化为食人魔,他们杀死别人,撕开其他人体腔的时候,未完全成熟的真菌会提前完成生殖过程,这时释放出来的孢子感染力很弱,只要短短几天就会失去活性;而倘若处在食物充足的环境中,寄主因消化道崩溃而自然死亡,这时菌丝会成长为真正的菌体,释放出第二种孢子:腐生孢子。可以这么说,寄生孢子是手段,腐生孢子才是目的。这种奇异的真菌有两种生命形态,藏在人体内部的寄生形态和生存在腐殖体之上的腐生形态,前者微需氧,后者需氧。”

顾铁皱着眉头说:“那盒子里的孢子是怎么回事?上百年了啊。”

北欧人眼睛明亮,“这是最有趣的地方,寄生孢子若处于极端环境中,会产生一种我们尚不能理解的变异,或者说进化—孢子会自我脱水,进入无生命状态,再次接触到水源和氧气的时候又恢复活性。这种状态可能持续数百年甚至上千年,而复活只需要短短几秒钟。我最初在纽约散布的是盒子里藏着的原生孢子,而后来通过这种脱水假死制造了大量的新生孢子,两种孢子从形态到能力上都毫无不同。”

“你制造了大量孢子?用人类做原料?”

“当然。”

“你估计全球人类被寄生孢子感染的比例有多少?”

“接近百分之百。”

“其中有多少人会死去?”

“接近百分之百。”

“也就是说,人类还剩下几个月的时间。这应该够了,如果全世界的科学研究齿轮启动,总会找到治疗感染的办法……”

“不。”

拉尔森咳嗽着,“我留给人类的时间,只有十天。你说的几个月是在肉类供应充足的前提下,可我已经在全球一百二十四处关键地点埋下了种子,它们会陆续爆炸释放孢子,全新的孢子……这些宝贝是我在实验室里制造出来的,不同于只以人类作为寄主的原生真菌,新孢子会感染一切具有完整消化腔的动物—所有脊椎动物。”

顾铁沉默了几秒钟,“你是说,从天上的鸟到海里的鱼到大象猴子青蛙还有猪圈里的猪牧场里的牛羊养鸡场里的鸡……”

“一旦被感染,杂食与草食的牲畜会开始自相残杀,人类的肉食供应链在几天之内就会中断。植物蛋白无法满足需要,人工肉的技术尚不成熟。顾铁,现在全球的肉食储备最多支撑十天,十天后,整个地球将变成……天启二年的贵阳城。”安德鲁·拉尔森平静地述说着,仿佛谈着一件毫不起眼的小事。

这时,日本人突然扣动扳机。

同一天 09:13

美国内华达州提卡布山谷

当突击队员进入地下室的时候,祖尔·科曼彻正倚着第三实验室的门喘气,“他不在这里。最里面的那扇门,第一实验室是生化实验室,他一定在那里。”她伸手指向地下室深处,“中校,我已经解除了警卫系统。这里安全了。”

中校挥挥手,士兵们如幽灵一样潜入地下室诸多收藏物的阴影里,在外星人标本、大头婴儿和风暴武士之间穿行。“你可以出去了,科曼彻博士。”中校说,“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们。”

“我走不动了。再说,我也想亲眼看到最后。”人类学家慢慢坐了下来。

突击队员们很快到达第一实验室门前,在铝合金气密门铰链处装上黏性炸药,插入引爆线路。这时,U**垂直起降无人机“嗡嗡”地降下楼梯,开始在地下室中盘旋,头戴式显示仪仍然显示代表安全的绿色信号,这证明无人机的声光电探测设备并未找到任何潜在危险。

<!--PAGE 10-->中校做出手势,士兵们隐蔽起来,咚!沉闷的爆炸声响起,冲击波推倒一排展示架,装满福尔马林的瓶子在地上摔得粉碎。大门轰然倒下,无人机加速冲向爆炸烟雾,机身下部激光致盲武器的保护盖“咔嗒”弹开。军靴碾过扭曲变形的金属门,两个小队的士兵跟着无人机进入房间。

“把手放在看得见的地方!”中校通过防护服肩部的扬声器高喊,“安德鲁·拉尔森,放弃抵抗!”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这次行动有点儿太过顺利了。走下楼梯的时候,他发誓听到了什么声音,可不能确定。如今想来,那应该是机械或电流的噪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这个念头令他心神不宁,可爆炸烟雾正在散去,士兵已经控制了实验室,他必须前进。跃出隐蔽处,他快速冲进门内。

无人机悬停在房间中央,用传感器扫视四周,它的激光脉冲并未发射,因为这房间里并没有任何需要攻击的对象。“安全!突击队员回报,“这里没有人,长官!”

中校愣住了。在头盔射灯纵横交错的光柱里,展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塞满了线圈和管道的狭窄房间,这根本不是什么实验室他转身望向被炸开的大门,厚达十五厘米的门只有薄薄一层铝合金外壳,里面灌满了铅。几秒钟后,他猛然转身叫道:“撤退!控制科曼彻博士!别让她再碰任何东西!”

然而已经太晚了。那种蜜蜂般的嗡嗡声越来越响,士兵们扭头寻找声音来源,发觉噪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你说得对,安德鲁。”祖尔自言自语道,“在知道死期将近的时候,人的行为模式会变得难以预料。文化背景、性别、年龄教育程度,什么也好……研究了一辈子有关人的问题,却连自己都看不明白,这感觉真是无力啊……”

一千五百米长的巨蛇首尾相接,在深深的地下将整栋房屋环抱,质谱仪的串列加速器线圈正在全速运转,铯枪射出的离子被三百万伏特的电压差加速,在环形线圈中狂奔。负责供电的大型柴油机转速已进入红线区,带电粒子达到极限速度。正在这时用以检修线圈的工作间防辐射门被炸开了,震动使环形真空管出现了一丝裂缝,而比爆炸更早到来的,是强大的辐射。

橙色防化服在辐射面前如纸片般无力。人们的晶状体化为一团熟透的蛋白,内脏被热量煮沸,五官开始熔化。

二十秒后,一场爆炸将农场从内华达的荒原上彻底抹去。

同一天 09:18芬兰赫尔辛基

一个弹孔嵌在安德鲁·拉尔森的眉心,子弹射入头颅,男人却一时尚未死去。血沿着鼻梁流向嘴角,他目视窗子,眼神安静,声音低微地念起了诗:

假如我变成了一朵金色花,为了好玩,

长在树的高枝上,笑嘻嘻地在空中摇摆,

<!--PAGE 11-->又在新叶上跳舞,妈妈,你会认识我吗……

顾铁说:“没来得及问他到底为什么。我虽然总想着世界末日的事情,却从未有过亲手毁灭世界的念头。就算再破再烂,毕竟也是自己的家啊,被无良房地产商强拆就算了,难道住着住着突然抡起大锤乱砸?真是莫名其妙。”

“任务完成了。”浅田松开手指,手枪坠落在地,“我可以休息了吗?”

“当然。”

日本人捂着腹部,慢慢走向房门。他的脚尖踢到一件东西,透明树脂球滚向门外,在地板上留下一行鲜红的血迹。推开门,浅田沐浴在芬兰赫尔辛基的明亮晨光中,越过封冻的山麓,能看到宁静的城市被波罗的海环抱,几只燕鸥掠过树梢。浅田转回头,望着树林中的红顶小屋,这是安德鲁·拉尔森家的老宅,那个男人出生和死去的地方。

两天前在横滨的家里,顾铁对他说:“你这个白痴杀手。明知自己死期将近,还是按部就班过着从前的日子,简直无聊透顶!我给你一个任务,你要找到那个混账芬兰人,问出有关真菌的情报,然后杀死他。”

一天前,祖尔·科曼彻发来一封没头没尾的邮件:“我受到监控,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同你们接触了。拉尔森在芬兰,在完成一切之后,他一定会回到那个地方去。五岁那年,他第一次在那儿完成了真菌培养试验;二十九岁那年,我们在那儿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是个错误,但很美好。我不会让美国人找到他用刑逼问他解药的制作方法,因为开启魔盒的是我们几人,审判与被审判的,也应该是我们自身。再见,朋友们。”

一个小时前,浅田敲了敲门,门开了。

拉尔森说:“你终于来了,我等了很久,开枪吧,除非你还有什么事情想要知道。”

日本人做了个深呼吸,林间清冷而芬芳的空气令他内脏的灼痛逐渐平息。

在屋子后面,本来生长着大片铃兰花的地方,隆起数十座浅浅的坟茔。一层柔软的金黄色厚毯覆盖了大地,闪耀着湿润光泽的真菌迎着太阳展开菌伞,菌丝垂挂下来,如柔软的丝绒在晨风中轻摆。成熟的孢子被风吹起,越过林巅,投向大海,它们不再是危险的寄生者,而是渴求腐烂原生质的甘美养分、能够在空气中茁壮成长的崭新生命。

同一天 09:30中国山东省枣庄市

一家国营养猪场发生意外,一头母猪吞吃了刚刚产下的六头猪崽。母猪产后食崽通常是营养不良造成的,负责调配饲料的几名职工因此被扣了当月奖金。“让你扣老子工资……”养猪人老徐在下班后回到猪舍,用铁锹杆子抽打老母猪泄愤,突然被猪一口咬住脚腕。

“放开!狗日的畜生……”老徐挥锹用力戳向母猪的眼睛,可猪嘴却并未松开。人类血液和肉的味道对它来说是陌生的,可那毫无疑问,是食物的味道,是代表生存的味道。

<!--PAGE 12-->四百五十斤重的母猪奋力扬起前蹄将老徐扑倒在地,张嘴咬住了他的喉管。与此同时,幸存下来的两头小猪开始啃噬人类的手指,用乳牙磨破皮肤,吮吸着甜美的血浆。

同一天 09:44中国北京中关村

华富大厦三十三层的办公室,顾铁在键盘上敲下最后的休止符。“准备好了。”一个穿白大褂的人从隔壁房间进来开口提醒道,推了推老式玳瑁框眼镜,“黑市医生的技术很不错,不过他可没做过这种手术。你想好了,可别后悔。”

“知道啦,马上过去。”顾铁嚼着肉干摆摆手,站了起来。他的办公室贴满了电影海报,天花板的高清投影仪在屏幕上投出一百五十寸画面,十四只DTS环绕音箱隐藏在四周的墙壁中。他非常喜欢看电影,不过近一段时间以来,他的投影屏幕没有出现过任何电影片段,复杂的编程软件已经运行了两个月时间,到今天终于完成了最后调试。

这就是他为世界所做出的努力。他以旗下基金公司的名义收购了一家业内领先的基因工程公司,亲自编制了崭新的基因图谱当项目启动后,五百个正在培育的人工胚胎将被注入新基因片段—除了顾铁本人,没人会知道这件事。

这家公司是世界医学伦理委员会放松基因调制管制后成立的高级定制企业,面对顶级客户服务,为富豪进行人工胚胎的基因优化工作。

“你算错了几件事情啊,老兄。”望着墙上的一张海报,顾铁自言自语着,“就算所有脊椎动物都被真菌感染,以浮游生物—肉食性动物为主链的海洋生态系统还能工作很长一段时间,鱼类蛋白质足够全世界有钱人活到生命机能的极限;而即使我们想不出治疗真菌寄生的法子,也还是能苟延残喘下去啊,拉尔森,这就是人类。”

投影屏幕上的基因序列表明,五百名富豪之子将成为先天性的无肠人,他们没有食道、胃和肠,没有适合真菌寄生的消化道缺氧酸性环境。位于腹部的黏膜是他们获得营养的途径,尽管效率低下,又有感染风险,可这些新生儿将对寄生孢子完全免疫。

顾铁脱去衬衣、西裤,换上手术用的蓝色开衫,走进隔壁的房间。在巨大无影灯的照耀下,几名面目模糊的医生围在手术台旁边,戴玳瑁框眼镜的人说:“去消毒,我们马上开始。切下来的东西要怎么处理?”

“留着,种在土里,做个盆景什么的。”顾铁撇撇嘴。

这将是世界第一例消化道完全摘除手术。他决定将自己的消化系统切除,赶在身体机能崩溃之前,如壁虎断尾一样将寄生者抛弃。他可能死在手术台上,也可能撑过这台离奇的手术。在有生之年他不能再吞咽任何东西,只能靠输液维持身体机能,肠外营养无法长久维持人体运转。几年后,他将死于败血症与尿毒症,可在此之前,他能够见证那些新生婴儿的第一声啼哭,看护着他们以完全不同的方式慢慢长大。

<!--PAGE 13-->手术台硌得顾铁后背生疼,凉丝丝的麻醉剂进入血管。“跟着我数数,一,二……”麻醉师的脸在眼前慢慢模糊。顾铁喃喃道:“大饥之年,彼此相食,伦理崩坏,谁能想到我们的末世是这副模样……人类建立了文明,又以最不文明的姿态灭亡……几年之后,这世界会是什么样子?有多少人还活着?七十亿尸体,将开出多少朵金黄色的花?……应该说多少朵金黄色的蘑菇吧,噗,想想还真是好笑……”

“六, 七……麻醉完成。”麻醉师说。

同一天 09:59

“你为什么这么做?”

“五岁那年,我妹妹失踪了。二十天以后,我们在山谷里找到了她,她被埋在厚厚的树叶里,身上长出五颜六色的蘑菇。非常美丽的蘑菇。生命的形态是平等的,祖尔,盒子里的东西选定了我,这是命运。”

同一天 10:00

“Life fds a way.”

手术台上的男人突然睁开眼睛,说出了他最爱的电影里的台词。

<!--PAGE 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