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八十一年后,清顺治三年冬,我回到了成都。

千百年间,我一直好奇朱利是从多少年后的未来回来的。朝代兴亡,江山易主,一个个朝廷走马灯一样更换,人口如潮汐般时涨时落。但人们过的日子也差不了太多。时而有些新发明,大部分却也不成气候,消散在漫长的时光中。我怀疑,未来的人真有可能掌握穿梭于时空的力量吗?那要在多少万年之后呢?

大明天启年间,我在徐光启的府上当幕宾,认识了几个西洋传教士,对他们产生了深深的好奇。我感觉这些人和以前的夷狄之辈完全不同,而似乎和朱利有某种联系,虽然朱利并非是金发碧眼的西洋人,这些人也绝无驾驭时间的能力。后来徐先生被魏忠贤排挤,告老还乡,我便和那些传教士一起乘船去了泰西、佛郎机等国,才发现此时海外的许多地方都成了西洋人的殖民地。无边大洋上,扬着三重风帆的西洋商船和战舰往来不息。时光永不停息,历史滚滚向前,曾几何时,八方来朝的巍巍中华,也变成了古蜀一般的封闭国度,沉溺在自以为古老而完美的文明中,而对更灿烂辉煌的外部世界一无所知。

我在巴黎和罗马等地住了二十年,见识了光怪陆离又蓬勃奋发的西洋各国,认真学习了他们的知识和文化,耳目一新。然后带着回大明传播新知、改革国家的心愿,绕过半个地球又返回京师,却发现已经是天下大乱:天子在煤山自缢,八旗兵占据了都城,大明变成了大清,又一次王朝更替。

“在一六四……”我忽然明白了当年朱利的几个字的意思。她说的一定是西洋通行的格里高利历!我也是到了欧洲以后才搞明白这种历法。

朱利—更早的、未曾遇见过我的朱利—曾经出现在这个时代。很可能就是今年,此时,肃亲王豪格和大西军张献忠的军队正在蜀中激战。

我知道我不能改变历史,但仍然牵挂着朱利,犹豫了许久后,还是决意赶往成都。又逢乱世,明军残部、农民军、地方武装和清军都在烧杀抢掠,我好几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才到了成都。

此时张献忠刚刚弃城而逃,临走时杀戮了一遍,入城的清兵又来劫掠,街头到处都是无人收拾的尸体和血迹,数百年繁华的成都几乎变成了一座空城,人命还不如蝼蚁。两千年间,我经历过许多次乱世,但这次是最血腥的。

我循着记忆找到当年的花月楼所在,它在一条曾经繁华但如今已满是血污和尸首的大街上。我在附近守了几天,设法躲过杀戮和劫掠的士兵,但不知何时能等到朱利。我想我多半错过了她,毕竟上一次相见时,她说之前从未见过我,我又怎么可能再与她相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