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有可怕的脑袋发出各种不可名状的声音;这些声音有时神灵能理解,有时则如公牛在怒不可遏时的大声鸣叫,有时又如猛狮的吼声,有时也如怪异难听的狗吠,有时如回**山间的嘘嘘声。

时隔九年,我再次踏入她的实验室。艾德蒙已经从本科生变成了博士生,看我的眼神倒是丝毫未变,就像任何一个克制的乐迷:“李先生,教授在动物室等您。”

“谢谢你,艾德蒙。”

当我推门进去的时候,她没有注意到我。她正蹲在一头足有半米高的猪身边,专注而温柔地笑着,然后她把手机放在播放器上,音乐响起,竟然是我的《雷火》。

当我把它握在手中。

日月颠倒,星辰陨落。

战斗吧,破坏吧,

众神之王不息的欲望,就在我手中。

那头猪随着音乐用后腿站立起来,笨拙地摇摆扭动着,却慢慢跟上了节拍。她同它一起站起来,身子靠在书桌上,笑个不停。猪仰头看向她,跳得更起劲了些,节拍也踩得更愈发准确。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因为这是一首快歌,而那头猪显然是在跳舞。

大约是华彩段我们切换了节拍的缘故,那头猪突然身子一歪摔倒在地。她被吓了一跳,立刻跪在它身边问道:“天哪!你还好吗?”

猪哼了一声,像是在回答。她略带嗔怒地用手戳了一下它的头,然后用我听过最轻柔的语调说道:“坏家伙,不要吓我。”

于是,那猪的哼哼声听起来好像又带了委屈。她揉了揉它的背脊:“好了好了,你没事就好。”

眼前的一切实在有些古怪。我咳嗽了一声,她和那头猪一起回过头来看我,那一幕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怎么了,伊文?”她站起来。

—它长了托尼的眼睛。

她从未见过托尼,所以或许她不知道这件事。但是那头一岁半的猪,它长着托尼的眼睛:浅棕色的瞳孔,混杂着一点点灰。或许还不只是眼睛,还有它目光深处别的什么东西。它看得我背脊发凉,让我一下子忘记了自己来此的目的。那感觉就像是有一次我站在舞台中央,却发现自己突然忘记了关于歌曲的一切。电吉他的前奏变成了毫无规律的噪声,闪烁的镁光灯让我双腿发抖。

“你需要喝杯咖啡吗?”她担忧地看着我,“你的脸色不太好。”

“我们可以……单独……谈谈吗?”就算连着唱三场演唱会,我的嗓子都不会是现在这个调子。

“可我正想让你见见我们的猪。”她柔声说道,“它很健康,这真是太神奇也太棒了,不是吗?”

我的目光再次与它相触,转瞬间我就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被扯碎了。

“上帝啊……”

那头猪用一种了然的目光看着我,就像它知道自己的命运。那是对痛苦无言的屈服与顺从,带着命运般的悲剧感,托尼在最近几次去做透析之前也这样看过我。

“好吧,亲爱的。”她走上前握住我颤抖的手,“我们换个地方。”

在走去她办公室的路上,我们一句话都没有说。那是一个宽敞的房间,午后的阳光让一切阴暗都不见了踪影,艾德蒙端了两个小小的圆杯子进来,她简单地说了一句“谢谢”,但即便是他离开之后,她都没有对我开口。桌上的树影被一点点拉长,我把已经变得冰凉苦涩的咖啡喝到嘴里,然后,她终于打破了一个下午的沉默。

“我以为你会想看看猪的资料。”

那个厚厚的文件夹就在我面前。我僵着手臂打开它,里面是与猪相关的实验记录,从胚胎开始,一直到今天。我只能看懂那些照片。它起初总是对着镜头笑,如果那样愉悦与依恋的表情可以被称为“笑”的话—近一个月来,它却不再笑了。最后一页是它眼睛的特写,我翻开之后几乎难忍胃里的不适,猛地把那个文件夹摔到地上。

她起身把文件夹捡起来,淡淡地笑道:“还好我没有给你看电子文件,不然这会儿就得填写器材损失报告了。”

“怎么会这样……”我喃喃地说道。

“伊文,我们得面对现实。”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恐怕是最好的情况了,猪目前完全符合移植所需要的条件—如果你让我来说的话,这次实验出奇的顺利,我们从一开始就找到了正确的道路,所有的一切都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了,你就算翻看科学史恐怕也找不到一条这么平顺的路……”

“你—”我打断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已经联系了我的朋友桑格医生,他是州立医院最好的肾外科大夫。”她的语调平稳而冷静,“我已经把猪的资料发给了他,他在仔细研究之后,认为手术的风险与常规的移植手术相仿。伊文,我不明白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只有最后这一句透露出她压抑的愤怒,但只是这一丁点儿,就彻底挑起了我的恐惧和怒火。我把手机打开,桌面上的图片就是托尼的脸,他正无辜地看着我。

“够了。”我掀开文件夹,把手机放在那张特写照片上面,“我们都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对吗?那头猪的眼睛,和托尼—”

“一模一样。”她接了下去,“当然,我知道。那就是托尼的眼睛,那个部位的细胞是人类细胞。”

“……还有别的地方?”我震惊地看着她,这是我从她脸上读出来的信息。

“目前的结果是略微有点难堪的,它的神经系统几乎都是人类细胞。”她无奈地耸了耸肩,“不过拜托,别天真了,伊文,从一开始我们就都知道嵌合程度是不可控的,但是谁都没有把它当一回事。”

“神经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