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洋中脊裂谷宽度最大的位置。我俯瞰着,只见裂谷侧壁陡峭,宛如刀劈斧砍。在那峭壁底部有一道暗红色的熔岩狭缝,像魔鬼的微微裂开的嘴。我拉近相机焦距,努力分辨其细节,但因为距离太远了,那里的熔岩显得朦朦胧胧,看不清楚,必须再下潜,再靠近些,才能得到有意义的照片。

距离底部二百米。我看了一眼雷达的读数,忽然意识到,这就是二十年前我母亲失踪的地方。

当年她也是这样,为了看清谷底的景象而毅然下潜吗?

我咬了咬牙,启动了推进器。

两侧的峭壁缓缓上移,慢慢的,“海洋之喉”已经占据了我的整个视野,熔岩表面纹理清晰。然而,我已经感到了那地底火焰的威力—船舱在晃动,被加热的海水正慌乱地上涌,高温透过钢壳传导进来,刚才的冰窖转瞬间就变成了蒸笼。

时间不多,我用最快速度调整好了相机,连续拍摄了大量的相片。

诸位请看,这就是那些照片中的一张,也是目前为止,唯一拍摄到“海洋之喉”核心区熔岩的照片。肉眼可见,涡泡很规则,与我们预测的一样,呈整齐的六边形,排列均匀密集,表面盖着一层乳白色的薄雾,好像一锅煮着的大米粥。在裂谷北端,这些涡泡翻滚得要慢些,颜色也更暗些,更精细的照片显示出那里的涡泡核心已经结晶,锰结核正在形成;而在裂谷南端,这些涡泡则更亮、温度更高、旋转更快些,中心很干净,没有结核。显然,那一种类似于新陈代谢的过程—数以万计的涡泡如齿轮般互相嵌套,精密地旋转着,组成一条火焰巨蛇,头部啃噬着岩石,而尾部不断地结晶、固化、分解,化为无数在海底铺陈的锰结核。那起伏的暗红色辉光仿佛一颗律动的心脏,亘古不息,有一种催眠的力量。

面对此景,我几乎忘记了思考,忘记了呼吸。

不知是不是幻觉,我还听到一种声音正从那里传来,是一种低沉的嗡嗡声,好像一只巨掌,穿过海水,握住深潜器,缓缓摩挲着它的外壳,又好像妈妈的手,在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脑袋,哄我入眠。

二十年前,我母亲目睹这奇景,是不是在震惊中忘记了离开,以至于被突如其来的海底火山爆发吞噬了呢?

我低声默念:“妈妈,我来看你了。”

话音刚落,在那个瞬间,我竟然真切无比地听到了她的回答—

哲哲,你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