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鼠耳朵边有一处明显的异常隆起,背部的毛稀稀拉拉的,就像被野火焚烧过的荒地。刚才它还用含泪的眼睛盯着刘子豪,现在尾巴无力地摆动几下,骤然间四肢抽搐,从肛门里漏出微黄的体液,旋即不再动弹。
刘子豪用镊子碰了碰那只畸形的小生命。没有任何反应。遍布全身的肿瘤在极短的时间里耗尽了它全部的生命。
实验再一次失败。
刘子豪用镊子把死老鼠夹起来,近距离观察了一小会儿。没有新的发现,也没有奇迹发生。小白鼠死了就死了,和以前数百次实验的结果一样。他叹了口气,连做细胞切片观察的心都没有了,直接把死老鼠丢进了专用垃圾箱,等着工人来处理。
刘子豪脱下无菌手套和无菌工作服,走出生物医学实验室,站在肿瘤医院综合实验大楼八层的阳台上向外眺望。夜正深,整个城市都在恬静的梦里。打搅这梦的,只有远远近近的车子发出的嗡鸣。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刘子豪双手撑住栏杆,任由微冷的夜风吹拂着自己燥热的脸,思绪也不由自主地飘散开去。在这个夏夜,只有他一个人还在实验室里忙碌。他必须为自己的连续失败找到原因。
六岁那年,妈妈给小子豪买了两条金鱼,一条红色,一条黑色。小子豪把红色的叫甜甜,黑色的叫蜜蜜。他总是趴在鱼缸边,看金鱼们自由自在地游。什么也不想,也能看上大半天。有一天,黑色的蜜蜜不游了,肚皮朝天地浮到了水面上。
“妈妈,妈妈,蜜蜜怎么不动呢?”很久以后小子豪都还记得自己那时的惊声尖叫。
妈妈正在拖地,听到小子豪的尖叫,放下拖把,走过来,随便瞅了瞅鱼缸,说:“儿子,黑色小金鱼肚皮朝天,已经死了。”
小子豪仰面问:“什么叫死?”
“死就是死了。”妈妈皱着眉头说,“赶紧捞出来,扔掉。”
小子豪不满意妈妈这个回答,继续追问:“妈妈,什么是死?你会死吗?”
这个问题显然触犯了妈妈的禁忌,她生气地说:“你这孩子,说什么呢!”
“妈妈,我会死吗?就像蜜蜜一样!”
妈妈已经不耐烦了,伸手从鱼缸里捞出蜜蜜,使劲儿丢进垃圾桶。“没事儿不要瞎想,什么死不死的,不吉利。”她说,“赶紧,去看动画片。”
妈妈按着小刘子豪的肩膀,将他推向沙发,同时用遥控器打开电视。电视里放着《狮子王》,老狮子王木法沙被他的弟弟刀疤推下悬崖,小狮子辛巴去到谷底,找到了父亲的尸体。小辛巴哭喊着:“爸,爸,起来。你一定要起来。爸……跟我回家啦。”它撕心裂肺的哭喊没有能够唤醒爸爸。
小子豪靠在沙发上,泪如泉涌。
从那时起,小子豪就知道,死亡是活着的反义词,但那是一个不能谈论的话题。好像不谈论死亡,死亡就不存在了,这是多么荒谬的想法。妈妈会老、会死,就像老狮子王和小金鱼一样,而他自己,也会和他们一样,会老、会死。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就像影视剧里的快进,转眼间刘子豪长成了高中生,然后不可避免地上到那节生物课。现在回忆那节生物课,刘子豪的脑子里涌现出的是一个清晰的影视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