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俘的过程中,影子没有进行任何抵抗。首先,既然压根儿动不了,那么抵抗自然就无从谈起;其次,当俘虏虽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总比变成沼泽泥潭下的一堆肥料要好。
在被拽出沼泽,用一桶从附近的河里打来的水洗了个凉水澡之后,影子被粗暴地带到了一处长满水草的小湖旁,后又被押上了一艘只比划艇大一点儿的小船。
“不要试图向你们的人求救,伙计。”在小船驶离湖岸之后,最初下令把他拉出来的那人说道,“这么做毫无意义,因为你的人绝不可能接收到你在这儿发出的任何信号。”
“你就这么确定?”虽然被半打枪指着脑门,但影子还是情不自禁地反问了一句。
“确定无疑,否则为什么你们的直升机坠毁了足足十个钟头,你们的人却一点儿反应也没有?”那人微笑着露出了一排被故意磨尖的、仿佛掠食猛兽般的牙齿,“否则,为什么发现你的会是我们?”
“这确实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影子答道,“不过我想,在向我揭开这一切谜底之前,你们应该还有更重要的问题打算问我,对吧?”
“的确,比如说,你的确切身份。”那人说道,“从你们的呼救信号所使用的身份代码来看,你们的飞机上至少有那么一两个级别不低的家伙—”
“没错,我是本大区安全委员会参谋处的高级参谋兼行动协调员,你可以称呼我为影子。”见已经无法隐瞒,影子立即承认了,“与我在一起的还有一名从雅汶城来的同盟特派员,但他已经在坠机时死了。既然我已经开诚布公,哪怕是纯粹出于礼貌,你可否也将自己的身份向我透露一二?”
“在下是原道救世军河湾旅的副旅长,你可以叫我关先生。”长着一副典型的古地球东亚式面孔的男人说道。
“很好,关先生,”影子挥了挥手,赶走了几只被他身上的浓烈汗味吸引而来的大型飞虫。或许是出于安全考虑,这艘小型机动船上只有一盏不比装饰用的霓虹灯亮多少的小型照明灯,却依然吸引来了大量在湖泊和泥沼中出没的飞虫,“那么,我是否可以冒昧地再次提出先前的那个问题:为什么你如此确定,同盟的保卫部队不可能接收到我们的求救信号,而只有你们才行?”
“瞧见那座山没有?”关先生像一只古地球时代的鸬鹚一样蹲在船头—这种鸟儿早就和那个最初驯养它捕鱼的国家一道消失在历史长河中,说着,他伸手指向了位于黑暗中的水面另一岸的仿佛巨大犬牙般的山峰,“在以前面的那座山为核心、半径大约十公里的圆形区域内,没有信号可以正常传输,无论这种信号的媒介是声波、可见光、无线电、中微子束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但在这片区域之内无论是发出信息还是接收外来的信息都没有任何问题。除此之外,任何拥有最起码智力的生物都会在游**到这附近时下意识地避开这一区域,并且不会记得自己曾到过这里。你的飞机在坠毁前因为爆炸而失控驶入了这一区域的边缘大概三公里的地方。”
“你在开玩笑。”
关先生露出了一个悲伤的笑容:“玩笑?那是有闲阶级和年轻人的奢侈品,像我这样的老家伙可消受不起。”
“但这不可能,这种技术就连同盟也没有—”
“而我们更不可能有,”原道救世军的军官耸了耸肩,“但是‘古人’却有,而且直到现在,还有极少数这样的技术设备仍在运行着。”
“‘古人’?”影子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每个桃花源人都或多或少地听说过这个恒星系统的上一群住户的故事:根据同盟最有才华的地质学与古生物学家的推断,那个被称为“古人”的古老智慧种族在一千五百万到两千万地球年之前点燃了思想与意识的火光,彼时人类的祖先甚至没有离开栖身的树木。由于趋同进化的缘故,这个种族与人类一样双足行走且有着对握拇指,以及其他许多类似的生理特征,很可能也经历了和古地球上的人类相同的进化过程。但在古地球历史的巨轮前行到被称为“上新世”与“更新世”这两个地质时代的交界点时,这个种族却仿佛人间蒸发般从桃花源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了一系列古老的建筑,以及一些人类压根儿无法理解的技术产物。他们与人类都曾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但彼此之间却没有交集。
“没错。”关先生向掌舵的叛军士兵比画了一下,后者立即操纵着这艘机动船拐了个弯,驶入了一处细长的、已经被地下暗河淹没了大半的溶洞之中。
当头顶的巨月和群星消失的一刹那,影子突然感觉到了一种被活埋的恐惧。关先生倒是神色自如地继续说道:“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你们无论投入多少人力、物力都无法发现我们原道救世军的基地?‘古人’在雅汶上设立了许多像这样的地点,通常都位于他们留下的建筑遗址附近,而对我们而言,这些地方几乎等于不存在:它们在航拍图或者卫星扫描中会显示为毫无开发价值的峭壁、泥沼或者陡峭的峡谷,来自这里面的信息在传出去时都会被扭曲得面目全非,误入这里的人会以为他们走到了别的地方,就更别提将这里的地标准确地绘制在地图上了。像这样的地方一共有好几处,而我们目前所处的是最偏僻、范围最小的一处。”
“那你们又是怎么—”
“你难道忘了我们是什么人吗,亲爱的影子先生?”关先生双手一摊,“我们的先辈曾经是旧同盟政府‘求援计划’最坚定的拥护者,并在他们为之效忠的政府倒台时藏起了它的一部分秘密—其中就包括一批最重要的考古资料。这些资料来自一份‘古人’留下的已经在叛乱中被毁的信息储备设施,它标明了几处像这样受到保护的地点的确切位置,以及能让我们在离开这里之后不至于立即将它的存在遗忘殆尽的办法。正因如此,我们才能在叛乱之后的许多年中坚持抗争,为了人类的未来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