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点点头,抹了一下眼角,然后说:“直到过年前一天,儿子跟我说了。我们没有见过世面,不知道外面已经变了,当时,我跟他吵了很久,让他把他的……把他的朋友赶走。但儿子已经有自己的主意,不再像小时候一样听我的话,就在当晚,他们连夜走了。那年过年,只有我一个人,后来的七年,每年过年也都是我一个人。”

吴璜不知道怎么安慰,想了半天,说:“都过去了,您看,您儿子今年这不是回来陪您过年了吗?”

“是啊,都过去了……”

“那他昏倒过去之后呢,”吴璜想起来,“送医院了吗?”

“没有。”

宋秀云抱着昏迷的儿子,觉得他格外重,她用冷水拍他的脸,拍了好久都不见醒来。她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血都快凉下去了。这时,她想起了那个住在墙壁里的机器人,儿子说过,一切事情都可以吩咐它来做。

“给开……请开灯!”她喊道。

书房的灯应声而开,墙壁屏幕上浮现了机器人的形象,说:“请问您有什么吩咐吗?”

“我儿子昏倒了,你赶紧给医院打电话。”

“不用担心。主人设置过,出现任何问题后,会自动呼叫费列曼医生。”机器人说,“费列曼医生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他是主人的家庭医生,也是最好的朋友。”

“那我现在怎么办?”

“看着就行。”

“你是说,我儿子昏倒在地上,我现在就光看着,什么都不做?”

机器人露出笑脸说:“您要是觉得无聊,我可以放电视剧给您看。”

宋秀云骂道:“你是缺心眼吗!”

“这不是傻,这是被人类称之为幽默感的高级情感。”

正在宋秀云着急而又束手无策的时候,门铃响了,壁面屏提示来者为费列曼医生,属于可信任级别,屋门自动打开。

费列曼医生是个矮胖的美国中年男人,头发稀疏,一身衣服既传统又怪异,运动裤加夹克。他进书房后,先是用英文跟宋秀云讲了一通,还没讲完就看到宋秀云一脸茫然,于是用蹩脚的汉语道:“是宋女士吧,李川先生经常提起你,正如他所说,你果然体现了中华传统的美感。我喜欢你的头发,这种灰白掺杂的染发技术很罕见,比外面那些跟着心情变颜色的头发高级多了,哦不对,这只是因为衰老而产生的白头发……总之请放心,你儿子没事的,你等等就好。”

让宋秀云惊讶的是,讲完这句话,费列曼医生就转身离开了。走到门口,他回头看见书桌上摆着的葵瓜子,又走回来抓了一把,说道:“中国美食!”然后就离开书房,走过客厅,出门不见了。

宋秀云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呆滞地对机器人说:“这也是幽默感吗?”

机器人沉默。

所幸这位医生虽然疯疯癫癫,说的话却是真的,不一会儿,李川就悠悠转醒。

“儿子你怎么了?要不要紧,要不要送医院?”

“没事。”李川站起来,揉揉太阳穴,“可能是最近太累了。”

正如李川所说,接下来的几天,这种突然昏厥的情况再没有发生。只是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的时间更长了,但宋秀云只要一敲门,门后总会响起儿子的声音:“妈,我没事。”

慢慢地,宋秀云也就不再担心了。之前的昏迷,可能是因为在商场里受了刺激,年轻人的事情,她也不是很懂。

“不过,儿子啊,”她坐在书房门外,犹豫道,“等过完年,你就三十三了,是不是……也可以考虑一下成家了?”

李川在书房里沉默,许久才说:“为什么人一定要成家?”

“每个人都要成家啊,”宋秀云一愣,“都要结婚生子……”

“然后像你一样?”

宋秀云的手一下子僵硬了。她知道儿子在说什么—她的丈夫十几年前外出打工,除了每年汇钱回家,就再也没有音讯。她的婚姻并非出于爱情,很仓促,结局也很不幸。

“对不起。”李川闷闷地说。

她想了想,说:“我说不了那些大道理,我自己也不是什么榜样。但人应该有人陪着,不然一个人整天在家,尤其是老了之后,到了我这个年纪,一个人会很……孤独吧。”

“那是以前,生活不方便,也没有网络。现在不一样了,网上到处是朋友,家里也有机器人。就算年纪大了,也不会无聊。现在很多夫妻丁克,还有人选择独居,这都是新的生活方式!妈妈,你不懂,也不要把你的想法加到我身上!”

宋秀云听得一愣一愣。她确实不懂儿子说的情况,只能说:“可能你说的是对的吧。但妈妈心里还是想,你生病或者不高兴的时候,身边有人能够照顾你,抱抱你……”她停了一下,声音有些发堵,“就像小时候那样。”

这一次,书房里的沉默持续了很久。

“妈妈,我还有你。”李川的声音隐隐约约,“你可以抱我。”

吴璜从**坐起来,视线穿过头盔的缝隙,看了看紧闭的屋门。不知道她妈妈是不是还坐在客厅里,给自己织毛衣。她劝过妈妈很多次,织的毛衣款式太旧,她不会穿的,放在衣柜里都发霉了。但妈妈每次都答应得好好的,转过头又继续织。

她又看向衣柜,第一次觉得那些毛衣还挺好看的。

头盔视界里,一辆车突然从拐角里转出来。她连忙把注意力放回驾驶上,一个急转,躲开了对面的车。

车里的母子晃了下,母亲一手扶住前面座椅,一手抓住儿子。儿子轻轻说:“别担心,妈妈。”

“对不起对不起……”吴璜连忙道歉。

“没事。”

车继续往前开。路过了吴璜所住的小区,但她没有停,一路驶向汽车西站。

那天过后,母子关系缓和了许多。宋秀云宽慰不已,也看到了儿子确实没有生病,便打算过完年就回家。

她不太好打扰儿子工作,在家又闲得无聊,每天打扫完,就出门活动活动身子。小区门口还有跳广场舞的,大都是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大妈们,也掺杂有机器人。她性子怯,在一旁看着也过瘾,到了跳舞结束才回屋做饭。

<!--PAGE 10-->这一天晚上风大,跳舞的人很早就散了,宋秀云也往家里回。推开门,却愣住了—李川正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黑猫豆豆。豆豆一改平时的冷漠,格外亲昵,一边喵喵叫着,一边用头蹭着儿子的下巴。

“咦,它今天怎么……”她话没说完,看着儿子,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的确,李川脸上清瘦,嘴唇泛白,眼睛里格外萎靡,倒是跟铁柱描述的一样。但她明明记得晚上出门时,还去书房里看了一眼,儿子气色很好,一如往常啊。

“你回来这么早?”李川挣扎着坐起来,放下豆豆,往书房里走去。

宋秀云追上两步,说:“你是不是感冒了呀?要不要叫那个费……费医生?”

“没事,”李川拉开书房门,犹豫了一下,“就是拉肚子,休息休息就好了。”说完匆匆走了进去,关上房门。

宋秀云刚要点头,但这一瞬间,透过即将合上的门缝,她看到书房阴暗的角落里,还站着一个人影,非常模糊。正要细看,书房门已经关上了。

吴璜开着车,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她切换了摄像头视角,仔细看着儿子,儿子似有察觉,抬起头,微笑着与她对视。

“这个,”她干咳一声,移开目光,“阿姨您不是打算年后回家吗,怎么现在就带着儿子回来啦?”

“过年嘛,还是在老家过好啊。”

“那他年后什么时候回北京?现在工作压力这么大,在家里也待不了多久吧。”

母亲呵呵一笑说:“儿子以后就在老家啦!他把房子卖了,以后就不出去了,反正老家很快也会有网络。在家里一样热闹的。”

吴璜看着儿子,心里“咯噔”一声。

过小年这天,宋秀云正忙着张罗家里,李川突然说:“妈,我要出个差,出门几天。这几天你先在家,等我回来。”

宋秀云疑惑地说:“你不是在家里办公吗?这又是年关,怎么还出差?”

“公司有事,而且外国人又不过年。”

“那他们多可怜啊……”宋秀云讷讷地说,“那还是工作重要。”她坐下来,有点闷闷不乐。儿子在一旁看着。过了一会儿,她点点头说:“工作重要。那你什么时候回来,过年能回来吗?”

“应该可以。”说完,李川收拾了一些行李,往家里四周看了看,似乎有些舍不得。

宋秀云连忙说:“反正就是几天,妈就在家,家里我帮你看着。”

李川的目光挪到母亲脸上,静静地看着。这个眼神让宋秀云有些奇怪,她正要说话,李川突然上前一步,抱住了她的肩膀。

“怎么了?”宋秀云有些别扭,轻轻挣扎了一下,然后安静地站在儿子的怀抱里。

李川没有动。

这样过了一会儿,宋秀云突然说:“你长高了啊,比我高很多,比你爸也高……”她喋喋不休地说着,掩饰着心里的喜悦和不自然,“别抱了,又不是小孩子了。”

<!--PAGE 11-->李川松开手,说:“我先走了,等我回来。”

“我送你吧。”

“不用了,你就在家,等我回来过年。”

李川提起行李,走出屋子。黑猫站在阳台上,伸长脖子,看了一会儿又懒懒地躺下。屋子里静悄悄的,宋秀云心里有些不安,走来走去,最后站在阳台前,看到林立的高楼。钢铁丛林间,已经看不见她的儿子了。

第二天,宋秀云坐立不安,干脆打扫起卫生—即使屋子里已经很干净了。她想起儿子还租了地下室,那里没有机器打扫,便兴冲冲地提着扫帚来地下室门口,把积灰和一些细小垃圾清理干净。

扫帚掠过,从门缝里带出几个瓜子壳。侧面灰白,中间黑色,很熟悉—正是她带过来的葵瓜子。

她想起给儿子书房里放着那一盘瓜子,儿子一直没吃。唯一有人吃的那次,是费列曼医生来家里时,从果盘里抓了点儿。

但费列曼医生随后不是离开家了吗,怎么会来到地下室?

宋秀云百思不解,索性继续打扫,把垃圾扫进金属簸箕里后,提到楼下垃圾池,倒了进去。

垃圾池旁边有个保洁阿姨,正在弯腰翻拣,打开垃圾袋,把能回收卖钱的扔在一边。她正打开的垃圾袋有些眼熟,宋秀云眯眼看着,发现那正是自家的垃圾袋。袋子有紫色提环,很好辨认。

“大过年的,你辛苦呐。”宋秀云冲保洁阿姨寒暄了下。

“谈不上辛苦,也挣不到钱,就是看不得浪费。”保洁阿姨抬头冲她笑了笑,“您看现在的人,明明能省着,却都给扔掉。您看看,这家人最浪费,”她把垃圾袋的东西倒出来,一股馊味弥漫,“每天都有很多没吃完的饭菜,直接就给扔了。瞧,这是昨天扔的,大米饭,小炒辣鸡,鱼炖萝卜,都臭了。您说,既然顿顿都吃不完,干吗做这么多?”

宋秀云呆在原地,昨天李川走前,她做的正是这两道菜,还给儿子端到了书房里。她看着污水横流的饭菜,分量跟她端的一模一样—儿子一点都没吃?

她又想起保洁阿姨的话,喃喃地问:“你是说,每天都扔掉了这么多?”

“是每顿。”阿姨低着头,边忙活边说,“每天早中晚三顿,都扔在垃圾袋里,瞧瞧,刚好一个人的饭量,我出生那会儿,要这么浪费,可是要坐牢的啊……”

宋秀云已经听不见阿姨在说什么了,失魂落魄地往家里走,进了家门才反应过来,连忙给儿子打电话。

无人接听。

“喵……”一声猫叫,却是黑猫豆豆从阳台外跳进来,叫了一声,懒洋洋地卧在沙发上。它转过头,看了宋秀云一眼,眼神一如既往地冷漠。

宋秀云脑中却猛地划过几天前它趴在儿子怀里的情形。那时,它的眼神不再警惕,跟儿子格外亲昵;儿子的脸色却罕见地惨白。

<!--PAGE 12-->一阵不祥如冬风般掠过她的身体。她打了个寒战,继续给儿子打电话,但死活打不通。她一咬牙,从家里翻出榔头,拎着来到地下室,“当啷”一声,把门锁给砸开了。

借着停车场斜照进来的灯光,她探身进去,看到里面摆放着复杂的器械,地上线路横七竖八,落脚也难。桌上还摆着一个头盔。她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哎呀”一声,吓得够呛—地下室角落里,躺着一个人影。

环境幽暗,宋秀云一时看不清,摸到墙边,按开了灯。炽亮的光一下子撕开黑暗。她看清了那个人影,她的心跳突然慢了半拍。

那是她的儿子,正闭眼斜躺在墙角,一动不动。她把手伸过去,李川遍体冰凉,鼻下没有呼吸。

吴璜已经猜到大概了,没有作声。

车子驶出小城,窗外一片漆黑,只有车灯照着前方。灯光的尽头,已经隐隐可以看到汽车西站的轮廓,如一只衰老的巨兽,在黑暗里盘踞着,无声地喘息。冬雪依旧簌簌落下。

很快就要送到了。这个夜晚实在太长,吴璜想,这单结束了就回家吧。

“后来呢?”她沉默了一会儿,问道。

“还是被你发现了,果然是伟大而聪明的东方女性!”

说这句话的,是费列曼医生。显然,地下室被砸开的同时,家里的门禁系统优先将消息发给了他。

“我儿子怎么了?”宋秀云浑身筛糠似的颤抖。

费列曼医生深吸一口烟,表情逐渐严肃,说道:“李川先生生病了,很重的病,因为长年累月的辛苦工作。但你放心,地上这个人,并不是你真正的儿子。”他把地上的人翻过来,拉开后衣领,只见脖子往下,赫然有两个黑洞洞的插口,以及一个条形码。

“这是?”

“脑控机器人。”

宋秀云凑到机器人跟前,睁大眼睛,越看越觉得这侧脸跟儿子一模一样;她想把它再翻过来,看看正面,却发现机器人重得异乎寻常。她这才放心—这么重,确实是机器人了。

“这个机器人是按照李川先生的身体模板来制作的,自带体温,瞳孔也能收缩,凝聚了疆域公司的最新技术,仿真度接近百分之百。当然,真人模样的仿生机器人在伦理和法律上还有一些问题要解决,所以这只是内部测试版。”费列曼解释道,“他知道你要来,不想让你看到他生病的模样,所以他平时都是待在地下室里,用头盔操控机器人跟你相处。但他还是怕你发现,所以绝大多数时候让机器人躲在书房。那天他操控机器人跟你一起去商场,遇到了……咳咳,太过激动,晕倒在了地下室,房子里的机器人没人操控,也跟着晕倒了。”

宋秀云恍然道:“原来是这样……”这一瞬间,她明白了很多事情。儿子把饭菜倒掉,是因为机器人不需要食物,他不愿意坐地铁,恐怕也是担心安检的时候露馅。

<!--PAGE 13-->“尽管他嘴上不说,但实际上,他很在乎你。”

“那我儿子现在在哪里?”

费列曼医生说:“在医院,正在动手术。手术成功的话,他很快就能回来了,再也用不着这个脑控机器人了。不过手术还是有风险,希望上帝保佑他。”

“我要去看他!”

费列曼微微弯腰说:“我带你去。”

宋秀云又看了眼地上的机器人,忍不住问:“那这个儿……这个机器人怎么办呢?”

“既然被你发现,它当然是要被回收了。上市之前,它还要再完善。”

“回收是什么意思?”

费列曼解释道:“就是重新拆解,把芯片拿出来,数据导进电脑里。”

“那……那你们轻点儿。”

在去医院的路上,宋秀云攥紧了拳头。原来跟自己相处的,是儿子的替身,而他一直躲在幽暗逼仄的地下室里,即使拥抱,也是用机器人的臂膀。她那天站在地下室门口,敲了下门,儿子在里面,通过摄像头看到了她。他们只隔着一道门,一个在光亮中,一个在黑暗里,如果她推门而进,就能看到儿子,但她最终还是转身离开。想到这里,她鼻子一酸,眼圈红了,怕被费列曼医生看到,连忙别过头。

那个起风的晚上,她提前回到家,看到的脸色苍白神情委顿的儿子,应该是真人。李川以为她会看广场舞看到很晚,才从地下室里回到家中,却被她撞见了。所以那天,一直警惕而疏离的黑猫豆豆,才会趴在他怀里—这是它真正的主人。

见宋秀云表情凄苦,费列曼医生想劝慰,但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话都没说。

到了医院,他们来到重病室。医生说李川正在里面接受手术,不能探视,挡住了宋秀云。她站在手术室外,隔着蓝色帘布,只能在玻璃上看到自己的倒影。

“手术完就能好吧?”她拉着医生,哽咽着说。

“不好说。虽然科技这么发达了,但这种病一直没有被攻克……”医生斟酌着说道,看了眼费列曼,又说,“不过你放心,先回家吧。我们尽力而为,手术成功的概率还是很大的!”

一墙之隔,就是正在做手术的儿子,宋秀云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开这里。她坐在长廊上,盯着手术室的窗子,眼睛都不敢眨。

走廊里灯光明亮,她觉得有些冷,缩了缩脖子。一个护士瞧她可怜,给她送了条毯子过来。她紧紧捂住毛毯,一直等到深夜。手术还没有结束,医生进进出出,额头上都带着汗,但她怕打扰医生,忍着没有去问。

后来,这个年近六十的妇女实在熬不住,眼皮阖上,就这么坐着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她还年轻,儿子也只是一个赤着脚奔跑的小男孩。她在田里耕作,抬起头,看到儿子跌跌撞撞地跑过田野,嘴里叫着“妈妈妈妈”,跑向自己。在儿子身后,群山巍峨又静默,山的另一边是城市和大海,儿子以后终将离开她,去向那个全新的世界。她感到骄傲,又有些失落,放下农具蹲下来,抱住了儿子。她抱得很紧,对她来说,抱住儿子就是抱住了整个世界。

<!--PAGE 14-->“宋女士,醒一醒……”有人轻轻地推了推宋秀云的肩膀。

她醒过来,揉揉眼睛,看到了费列曼医生的脸,还有其他医生和护士。她一个激灵,睡意全消,问道:“手术结束了吗?他怎么样了?”

费列曼医生握着她的手,表情夸张:“恭喜你,手术非常成功!”

“我儿子没事了?”她有些不敢相信,又看向其他医生和护士,但他们转过头去,不与她对视。

“完全好了!以后就是完全健康的人,而且经过这个事情,他决定辞职离开北京,跟你回家,以后都陪着你。”围着她的人群里,只有费列曼医生一脸欣喜,说得很快,跟连珠炮似的,“你放心,他这些年挣的钱足够你们用很久,房子也卖了,手续我来完成。以后每年我会去一趟你们老家,看看你们。还有,你放心,我会领养豆豆的……”

这一连串话里太多信息,像是轰炸机一样在宋秀云脑子里轮番丢下炸弹。她有些晕乎,正要说话,这时手术室的门打开,儿子走了出来。

费列曼医生的话顿时格外遥远,她挤开围在身边的人,过去抓住了儿子的肩膀。温热的触感让她的心一下子定下来,也让她的泪水涌出。那些浑浊的**划过脸颊,落到地上。

李川轻轻擦拭母亲眼角的泪痕,微笑着,语气缓慢而温柔地说:“别担心,妈妈,别担心。”

“嗯嗯,不担心了。”她拉起儿子的手,“回家吧,跟妈妈回家过年。”

“所以我们就回来了,”母亲长长地舒了口气,“明天就是除夕夜,我们还来得及回家。”

“嗯,”吴璜心里有些乱,“过年还是在家里好。”

母亲结束了述说,儿子依旧沉默,车厢里一点声音也没有。吴璜不知该说什么,一时有些尴尬,好在目的地已经到了,她把车停在西站门口。

“才刚过十点,进去还能买得到票。”

母亲点点头,道了声谢,便带着儿子下了车。

雪花从车门外飘进来,落在座椅上,又融化成斑驳湿痕。这明明是脑控头盔在吴璜眼前投影出来的景象,但那雪花仿佛穿过了镜头,落在她的眼睛上。她下意识摸了摸眼角,手指微微湿润。

车外,这对母子已经走远了。吴璜将视野切换到车灯旁的摄像头,只能远远看到他们的背影。母亲背着大包,有些佝偻,儿子低着头,不紧不慢地跟在她旁边。雪地里,两行脚印迤逦延伸,很快又被新雪遮住。

吴璜看着儿子的背影,心里一动,想到了什么。她让摄像头对准儿子的脖颈,调整精度,白皙的脖子在她视野里不断放大,雪花也变得更大更透明。她看到儿子后衣领摄像头,想再放大一些,但调着调着,她又停下了。

<!--PAGE 15-->这样就很好了,她想。

那对母子已经进站,落雪渐渐掩埋脚印,一切仿佛没有发生过。吴璜给汽车开启自动回家模式,摘下头盔,深深吸了口气。

“妈?”她打开房门,看到她妈坐在沙发上,戴着眼镜,手上针线缠绕,果然是在织毛衣。

妈妈抬起头,手上依旧没停,问:“怎么了?”

“我饿了。”吴璜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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