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几天有点奇怪啊,”程萝突然说,“好像每天下班后你都没有回家?”
“你怎么知道的?”
“有几次想跟你打招呼,你都没看见,就匆匆走了。”
“是吗?”我心里涌起一阵暗喜。
“所以,你是去做什么呢?”
我犹豫了一下:“暂时还不能跟你说——但是这是一件好事,很快就能出结果了。到时候你会知道的。”
程萝也没有勉强,低头笑了笑,说:“那你今晚有空吗?”
这样的微笑,我没有能力拒绝。
出电梯的时候,我跟章冉发了条短信,告诉他我今晚不能去工作室了。他回了个“嗯”,然后问我是有什么事情。我说跟程萝一起出去,他立刻打了电话过来,说:“这个女人很不简单,千万不要透露任何跟重写手记有关的事情给她。”
我握着电话,小声说“是”,并再三保证,章冉才挂了电话,不远处,他的车驶离街道,独自回到工作室。
这个过程中,程萝一直低着头。我的声音很小,她应该能感觉到我在避讳她,但她没有表露出什么不满,脸上始终淡淡的——我这才发现,她已经卸了妆,素面朝天,清秀的脸在渐渐沉降的夜色中像一朵久远时代的睡莲。
我们走出大楼。程萝叫了一辆车,在拥堵的车流中缓缓行驶,天完全黑时,到了一家清雅的酒吧。
我很少来酒吧,而单独跟程萝一起来,就更是没有过了。我有些局促,程萝却落落大方,到了一个靠窗的座位。
“对了,我还没问你,你喝不喝酒呢。”她俏皮地笑笑,“你要是不能喝酒,可以喝饮料的。”
我讷讷地点头,说:“那就来一点橙汁吧。”
于是,在这间空**的酒吧里,我喝橙汁,程萝喝红酒。窗外是一棵杨树,顶端树叶纷繁,在夜风吹拂下哗啦啦地翻卷着。
这时,程萝才告知我她的来意。原来她在老家的母亲给她打了电话,说是父亲病重,希望她早些回家。但程萝这阵子工作太忙,无法抽身,只能给家里打了钱。一整天她都心情忧郁,下班了想找个人喝喝酒,聊聊天,述说一下心事。
但——为什么会找到我呢?我心里想着,见程萝已经有了醉意,便小心翼翼地问出这个疑问。
“因为,整个电视台,我只有你这个朋友啊。”她轻声说。
这句话如一串大锤般打在了我心头。明明是橙汁,我却有晕晕然的感觉。
“是吧,谢谢你。”我只能这么回应。
“不知道怎么,我觉得你跟其他人是不同的。”她揉了揉太阳穴,“所有人都是异化者,但你好像跟所有人隔离开的。大家随波逐流,为了钱和利追逐着,你却什么都不关心,那么洒脱……”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好几次我心头狂跳,以为她发现了我的异化是假的。但她又并没有发现,只是诉说着我的不同——我跟其他人不同吗?我跟所有人一样,在这冰冷的钢铁丛林里生活,蝇营狗苟,庸庸碌碌,跟所有在城市里的工蚁一样。唯一的不同,或许是我性子淡泊,温饱足矣,此外的很多事情都懒得去想。也正因此,我一直是一个人。
这顿酒喝了很长时间,程萝一直在喝,从繁忙工作说到她的感情状态,原来她最近感到了工作压力,没有好新闻,很快会在台里受到排挤。而她也一直一个人,很多时候感到城市冰冷,生活孤寂。她说话时,嘴里的两条舌头偶尔露出,昏暗的灯光下,闪着难以言说的**。我有几次不得不喝几口橙汁,来浇灭喉咙里的干渴。
喝到后来,程萝已经完全不胜酒力,趴在了桌子上。
我扶着她,叫车送她回家。她斜倚在车窗上,呼吸均匀,陷入了沉睡。我用她的钥匙开了她的家门,扶她到**,替她盖上被子。
这个洗去了一身风尘的女人侧躺在**,几缕发丝落在脸畔,眼睛紧闭,睫毛微微颤动。她喝了太多酒,陷入了沉沉睡眠。希望她明天醒来时,头不会太痛。
我放了一杯水在她床头桌上。走之前,我回头看了她一眼,犹豫一下,小声说:“章冉在重写《异化调查录》,很快就会出来了,这会成为大新闻的。这个新闻会给你。”
她依然在沉睡着。
我走出她的家门,关灭了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