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地下室里不辨日夜，但赵奶奶还是在九点准时上床休息了。临睡前，她对LW31说：“如果你想好去哪里了，就去吧。没有的话，可以一直待在这里。”

LW31点点头。

赵奶奶躺下来后，老铁头过来替她把被子掖好，然后说：“晚安……小姐……”

赵奶奶闭上眼睛，轻声道：“晚安，老铁头。”

老铁头关了灯，回到墙角，又继续充电。屋子里只有它脖子上的红灯在闪烁。时间在黑暗和沉默中过得特别快，不多时已到半夜，LW31一直处于待机状态，但这时，它突然收到了网络接入申请。

这是幽闭的地下室，信号隔绝，赵奶奶也没有安装路由器，那么这股网络只能——LW31看向墙角，果然，老铁头的充电指示灯已经熄灭。它在黑暗中与LW31对视着。

LW31接入了局域网。

“我的中继器和网卡不太好，”频道里传来了消息，“网络随时会断。我马上要移动，你不要发出声音。”

LW31回复道：“老铁头？”

“是我。”

“你说话流畅了？”

“我的处理器还能用，信号能够输出，只是发声系统老化，转化成声音迟缓。”

“你要做什么？”

“我要移动，你会发现，小姐睡眠浅，不要吵到她。”

网络信号时有时无，很不稳定，但LW31还是接收到了老铁头的信息。它的处理器无法判断老铁头的要求是否合理，但它默认了，回复了同意。

网络随即断开，老铁头以极其缓慢的动作把插头拔下来，轻轻放在地上，挪动着步子，一步一步向门口走去。它的动作轻到了极致，以它的老化程度，这已称得上奇迹了。赵奶奶一直安睡，呼吸如潮汐一样起起落落。

LW31非常好奇，启动了自己的局域网。但等了很久，老铁头并没有接入，不知是网卡坏了，还是故意置之不理。

老铁头开了屋门，走到外间，把门轻掩。

屋里的LW31犹豫了一会儿，也轻手轻脚走出屋，上了楼梯，在巷子里看到了正踽踽独行的老铁头。

它向老铁头问话，但无论是网络邀请，还是直接声音询问，都没有得到回应。于是它跟在老铁头身后。

这一夜，圆月高悬。

月光照在这两个机器人身上，拉出了长长的影子。老铁头一路穿过巷子，走过无人的长街，到了七条街之外，才慢下来。

半空中有晚归的车辆，呼啸掠过，但没有人留意到地面上的这两个影子。

老铁头走到一棵树下，弯腰捣鼓着什么。LW31走近了，才发现原来老铁头在做跟赵奶奶相同的事情——收集废品。

它熟练地在垃圾桶里翻找，把值钱一些的废旧电器、书本和铜铁找出来，放进腰侧的袋子里，然后向下一个垃圾桶走去。它已然是又破又旧，站在垃圾桶旁，跟它拣出来的废品没什么区别。

LW31上前帮它。它沉默着，接受了LW31的善意。

到了下半夜的时候，袋子里的废品已经多得老铁头提不动了，它便转身回去。到了楼道，LW31以为它会把废品放在地下室门前，但显然，老铁头并不打算这么做。它提着袋子，穿过了赵奶奶收集的废品区，转过一个拐角，进了另一间废弃的屋子。

LW31大吃一惊——这间屋子原来也整齐地堆放着废品，规模并不逊于地下室门口的那一堆。

这时，它检测到微弱的局域网，连忙接入，还未询问，就收到了老铁头的信息。

“别告诉小姐。”

陈泽川试着让自己喜欢上LJ999。

是啊，LJ999是疆域公司的最新产品，配置高，造型酷，功能齐全，从任何方面来说都比某个落后机器人要好多了。

这是一个科技社会，不要驻足不前！该淘汰的淘汰，要学着接受未来！

陈泽川这么想着，甩甩头，把脑袋里的某个影子甩了出去。

又到了晚上，佳璇一直没有联系他，他坐立难安，索性带着LJ999去了酒吧。果然，LJ999炫酷的外形吸引了不少艳羡目光，还没进去，就有几个女孩过来跟他搭话。

“这不是最新款的LJ型吗，”女孩们把手放在LJ999的外壳上，缓缓摩挲，“你真厉害，这么快就能弄到。”

陈泽川心中得意，脸上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说：“也没什么难的啊，多花点钱就可以了，不是什么大事。”又转向LJ999，“你说是不是啊，999？”

LJ999说：“如果增加价格，确实可以通过某些特殊渠道购买到LJ型机器人。但这是疆域公司不允许的，所以我还是建议通过官网或直营店购买。”

女孩们说：“哇！”

陈泽川说：“哈哈哈，是吧，挺好用的。”

“你能帮我们代购吗？”女孩们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深潭一样，把陈泽川的目光全部吸引了进去，“加点钱也没关系，帮帮我们嘛……”

陈泽川一时神魂颠倒，连忙点头说：“好啊，你们先把联系方式给我，我回去后联系一下。”

“先生，你可能有所遗忘，”LJ999说道，“我是你在舞会上抽奖抽到的，不是通过特殊渠道购买的。这个记忆的变量本来不重要，但您似乎打算据此来做出重大决定，即帮这几位美丽的女性代购，而您的通讯网络里并没有代购渠道。我有必要提醒，当然，最终的决定还是需要你来判断。”

女孩们嫌恶地看着陈泽川，扭头就走。

陈泽川伸出手，哎了几声，但女孩们的身影已经被酒吧门里的灯光吞没了。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LJ999，说：“多嘴！”

“对不起，先生。”LJ999说，“如果我刚才的话引起您的不适，建议您可以关闭我的发声系统。”

但陈泽川的兴致已经消失了，他看着门里透出来的迷离彩光，耳旁是从墙壁隐隐渗出的音乐，突然想起了佳璇。

“唉……”

他叹息一声，转身向家里走去。

LJ999也连忙跟上。

除了老铁头行为怪异，LW31还发现，赵奶奶似乎也在做什么隐秘的事情。

白天老铁头在家里充电，赵奶奶到外面捡垃圾，LW31也跟在她身后。路上，LW31建议道：“赵奶奶，如果您缺钱，可以把我卖掉的。”

“我是缺钱……”赵奶奶专注着寻找垃圾桶，甚至都没有回头看LW31，“但马上就能凑齐了。”

“凑齐？您要买什么呢？”

赵奶奶却没回答。整个白天，她都在附近捡废品，LW31也帮了不少忙。周围妆容精致的白领男女们来来往往，路过他们时，会下意识地绕开。

下午时，赵奶奶拖着废品回来，清点了下，对LW31说：“帮我打包一下。”

“打包做什么？”

赵奶奶朝屋里看了一眼，“收得差不多了，得卖掉换钱了。”

地下室里，老铁头正在充电，屋子幽暗，它的头颅被指示灯的红光照得一明一灭。

LW31点点头，把废品打包装好，扛在肩上，随着赵奶奶走到隔壁街的废品回收站。城市有着一整套完备的自动化系统，生活垃圾通过千家万户的管道运输，集中处理。这是巨大的利益链条，早就被企业承包，但也有不少私人开了废品回收，抢一些牙缝里的食物。

赵奶奶来到的就是这样一家小的废品回收站，格外破旧，腐味弥漫。一个穿着脏大衣的男人坐在门口，抽着烟，斜眼睨着路过的人，脸上横肉抖动，不时往地上吐口唾沫。

“嘿，老家伙，”男人转过头，却依旧斜着眼，眼珠仿佛阴翳一样从眼皮br>

赵奶奶不理他，把废品放下，说：“还收不收？”

“收啊，怎么不收！不收的话我得喝西北风，你也要睡破棺材。”

“那就别说些没用的。”

男人“呸”地往地上吐了口浓痰，把剩一半的烟踩灭，上来提着废品，扔上了分类盘。直径三米的金属盘旋转起来，垃圾按大小和材质被分开，进入圆盘边的各个口子，经过履带传送之后，进入了巨大的储物箱。箱子顶上的显示屏上各自出现了数字。

“一共三百七十四块，看到，是人民币三百七十四块，可不是不值钱的美元，”男人掏出一张晶片卡，递给赵奶奶，“喏，拿着吧。”

赵奶奶却不接，看了眼晶片卡，脸上的眉头皱得如丘陵起伏，“怎么这么少？”

“机器称出来的，还会错？”

“我不懂机器，这里的机器，只有你懂。”赵奶奶看了看储物箱，又看向斜眼男人，“不过，上次三包，卖了两百多点。这次七大包，装得满满当当，怎么会不到四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