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回到房间,坐在**。
窗外夜色阑珊,河水潺潺。楼下又传来了觥筹交错和嬉笑打闹,刚刚还凝重肃杀的氛围,一扫而空,仿佛做梦。属于醉仙楼的一天又开始了。红袖把门关紧,走到床边,看着河水出神。
刚刚她要回来时,老鸨叫住了她。她以为老鸨还要责难,却不料看到老鸨脸上绽开了和善且愧意的笑容。老鸨说:“红袖,你心思敏锐,我也不瞒你,我之前确实以为是你在帮南莺这丫头。整个楼里,你们关系最好嘛。”
红袖依旧是一头乱麻,含混地点了点头。
老鸨以为红袖生气,笑容谄媚,道:“不过你真是妈妈的好女儿,懂事听话,不枉妈妈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心血。妈妈错怪你了,放心,以后自然多照顾着你。你身体调好了吗,要是没好也不着急,多休息几天,想吃什么用什么,说一声就好,我让人给你送去。”
红袖道:“妈妈客气了。”又问,“那南莺怎么办呢,关几天就放出来吗?”
老鸨笑容僵了僵,冷道:“她破了规矩,不是不接客那么简单了。我不会关她。不过这种野傲性子我见多了,任是多硬多轴,要整治起来,也简单。我让老秦去库房里取了药,晚上混在水里给南莺喝。再去找几个乡野汉子,把她送过去,关在一个房间里,任他们折腾。过得一晚,明天那丫头醒来,把她衣服剥了,捆上手,用马拴着一路走回来。”老鸨没有留意到红袖逐渐变暗的表情,兀自恶狠狠道,“这么一折腾,还没见过能继续傲着的人。就是可惜了南莺的**,要不是怕她伤人,**可值好几百两银子呢。”
红袖听得心寒,应付几句,就上了楼。
她原本还收拾了点东西,但现在,她只想早点儿逃出醉仙楼。尽管老鸨满口仁义,每句都是为了姑娘们好,还把好几个姑娘说哭了,但红袖清楚得很——老鸨眼里,没有世道,没有女儿,没有人情,只有银子。只要能掏出这个地狱,跟林公子在一起,她宁愿什么也不要。
但即使这么想,她脑袋里面还是浮响起了老鸨的话——
“……你们也不是良家妇女,都是被卖过来的,真跟人跑了,等他醒悟过来,想起你们身上压过多少男人,还会把你们放在心上。”
红袖连忙摇头,不会的,林公子不是这样的人……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不觉间,夜已经深了。楼下的喧嚣也弱了许多。离寅时还有一个时辰,她身子有点困,想着先睡会儿,但又怕睡过。林公子说过,让她寅时站到桥上,只要到了桥上就可以把她带走,万万不能错过时间。可是为什么呢,林公子要带她走,早一点晚一点不可以吗,为什么一定要是寅时?不会是在骗……
她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头脑顿时清醒了许多。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突然想起待会儿要逃出去的狗洞,担心老鸨会把洞给堵上,于是悄悄下楼。
红袖步子轻,走的又是偏僻处,避开喧哗,一路都没人发现。来到院墙边,看到狗洞敞开,恶犬伸着舌头,呼呼喘气。
一瞬间,红袖心里狂跳,想着如果现在出去,肯定没人发现。她可以躲在桥底下,等着更声,只要寅时响起,就跑到桥面上。林公子说过,只要到了桥面上,他就一定会带自己走。
她转身去厨房取了一碗骨头肉,再往回走,一边走一边看着四周,脑袋里盘算着,冷不丁就撞上了一个人。
是龟公老秦,端着食盘,腰间挂着一串钥匙,铃铛作响。
“哪个不长眼的,没看到我手里……呀,是红袖姑娘啊。”老秦的表情和语气,转换自如,笑道,“这么晚了,红袖姑娘来这里做什么?”
红袖道:“肚子有点饿,下来厨房拿东西吃。”
“这点事,跟我们说嘛。想吃什么,我吩咐厨房去做就可以了。”老秦一边看了眼红袖手里的肉,说,一边整理手里的木质食盘——刚刚跟红袖一撞,食盘上的瓷碗里,水都溅了些出来。
红袖瞥了眼食盘,上面只有几个馒头,和一碗水,问道:“老秦你这是给谁送的啊?”
老秦撇撇嘴道:“还能有谁?南莺那个小冤家呗,妈妈吩咐的,给她送点吃的和……”他低头,看了一眼那瓷碗,碗中水波微**,映着远处灯笼里的红光,分外诡异,“……和喝的。”
红袖一愣,耳旁随即响起老鸨对她说过的话。
老秦见红袖发愣,道:“那红袖姑娘慢走,还要吃什么的话,直接吩咐厨房吧,我去把这些拿给南莺。”说着绕过红袖,往黑屋的那条廊道走去。
红袖愣在原地,往回看看,老秦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转角;往前看看,院墙的狗洞里,略微透出昏黄的光。想来是墙外挂着灯笼,光洒一地,穿过那小小的洞口,在漆黑院墙内,造出了一小片清亮。这光在夜里有些淡,如同林公子的眼神。
对了,林公子,她心里反复念着这三个字,林公子,林公子,主要出去,就能跟林公子一起远走高飞了……她咬着嘴唇,几乎尝到了腥咸,终于抬起脚,把那碗骨头肉洒在离狗洞一丈远的墙边。
恶狗闻到肉香,立刻喘粗气,拖着铁链跑到肉骨头那里,吭哧吭哧地吃起来。
洞口彻底为红袖敞开了。红袖走过去。
这时,身后隐约传来了老秦的声音:“南莺啊,饿了吧,来,吃点馒头,喝点水……放心,妈妈说了,明天就把你放出来……来……”
红袖站住,低下头,墙外洒进来的光微微曳动,一时间无比遥远。
老秦正要把食盘从门洞里塞进去,身后响起脚步声。
他转身,诧异道:“红袖姑娘,你怎么又来了,厨房在那边啊。”
红袖点点头,环视一周。凉棚里已经没有了看守的小厮,想来去提前溜号了,换班的很快回来。四下里一片寂静,四下里一片寂静,只有恶犬啃食骨头的声音响起——迟钝,连续,如同荒坟里传来的心跳。
红袖心惊胆战,但强自镇定,说:“我来跟南莺说会儿话。”
老秦道:“那可不行,妈妈吩咐了,今晚让她……好好休息。”
红袖看了眼地上的食盘,说:“那我把吃喝给递进去,总可以吧。”说着蹲下来,端起食盒,实心木制的食盒果然很沉。她把盛馒头和水的碗都拿起来,放在地上,塞了一个馒头进去,嘴里道,“南莺,你慢点儿吃……”
“水,水也给她送进去啊。馒头干,要就水。”老秦在身后道。
红袖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扶腰,站起来:“哎,腰有点疼,弯不下去。老秦,劳烦你一下。”
老秦暗暗骂咧一声,蹲下来,拿起碗,要往门洞里递。这时,头上传来了呼啸风声,还没反应过来,脑袋上就被重重地砸了。
“怎……”老秦晃了一下,只觉得耳朵里嗡嗡响。世界在旋转。
他抬起头,看到了红袖的手,以及她手上抓着的食盘。风声又响起了,昏沉的意识警告他危险已近,但嘴里还没喊出声,嘣,这下食盘结结实实砸在他太阳穴上。
老秦一声不吭地倒在地上。
红袖按捺住胸中如鼓的心跳,从老秦腰间拔下钥匙串,试了几次,把黑屋铁门打开。南莺的脸在月色下浮现出来,格外憔悴,睁眼看了下红袖,又阖上眼皮。
“南莺……”红袖看着她这样萎靡的模样,近乎半昏迷,不禁心疼。
南莺挣扎了下,但起不了身,红袖连忙上前扶住她,扶到屋外,靠在墙边。南莺顺着墙慢慢坐倒。
“你放心,姐姐带你出去,跟你一起。我们今晚逃出去,以后,有姐姐吃的饭,就不会给你喝粥。”
南莺没有睁眼,但眼角默默淌泪,显然听清了这句话。
红袖把老秦拖到黑屋里,将门锁了,又扶着南莺走过拐角,来到狗洞处。洞口仍在,但她已经不敢上前——
恶犬蹲在洞口,嘴边犹挂着汤汁肉渍,喉咙低呜,一双眼睛在夜里透着寒光。
它已经吃饱了骨头和肉,饥饿褪去,守门的职责令它恶狠狠地看着两个狼狈的女孩。
红袖试着往前一步,恶狗立刻伏低身子,作势欲扑,嘴边尖牙隐露。
看来从狗洞出去的计划不行了,这狗吃饱了,一时不会再饿,得想新的法子。红袖拉着南莺的手,往正门的方向看去,已经深夜,大厅里依旧传来行酒令和嬉笑打闹的声音。
“先回去吧,撑住,我们要上楼。”红袖说,搀着南莺,沿人少的路径,一路有惊无险,回到厢房。
离寅时尚有一阵子,红袖关好门,看着窗外。长桥在灯笼照耀下,格外安静。没有任何人要走上去的迹象。
“红袖姐姐,”南莺躺在**,脑袋肿起好大一个包,气若游丝地道,“我们可以等到天亮……天亮的时候厨房的马车会去买菜,我们躲在马车里面,用竹篓遮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