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静悄悄的变革(1 / 2)

且隋 玄武季 2897 字 1天前

永安二年的春夏之交,如同一锅被文火慢炖的浓汤。

在看似平静的氤氲热气下,酝酿着足以重塑神州大地的深刻变革。

朝堂上那日关于几个清要职位的小小风波,仿佛只是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涟漪散去后,水面复归平静,甚至平静得有些异样。

杨子灿依旧每日往来于魏王府与紫微宫之间,批阅着仿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公文,主持着关乎国计民生的政事堂会议。

只是,他眉宇间那份在战场上淬炼出的锐利,正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审慎、更伪装的平淡所取代。

藏锋于睿,不露声色,气也。

马上就三十而立的杨子灿,他深深地知道,真正的较量,早已不在朝堂的唇枪舌剑,而在于如何将“永安”二字。

那纸面上的年号,要变为烙印在帝国每一寸肌理上的现实。

这,需要的不是权谋诡计,而是扎扎实实的制度重建与人心凝聚。

一份由中书省草拟、经政事堂合议、最终由皇帝杨侑用玺颁行天下的《郡县厘定及地方治理新章》,如同一声春雷,震动了整个永安朝的官僚体系。

诏书的核心,直指帝国统治的根基——地方行政制度。

诏令宣布,彻底废除隋初以来过于冗杂的州郡设置。

回想大业全盛时,天下有一百九十二个郡(州),下辖一千二百二十六个县,层级繁多,官员臃肿,政令传递效率低下,更易形成地方割据的温床。

如今,经过严密的实地勘察、人口统计与经济评估,天下郡(州)级行政区,被大刀阔斧地裁撤、合并,最终定为六十有二。

这个数字,并非随意而定,杨子灿在审阅草案时,盯着“三十一”这个数字看了许久,最终朱笔一挥,改为了“六十二”。

当时,他有着些许胡须的嘴角,露出一丝无人察觉的、属于穿越者的微妙笑意。

这个数字,正好是前世那个伟大国度省级行政区数量的两倍。

呵呵,一种隐秘的致敬与恶趣味。

与此同时,县级行政区却并未随之减少,反而进行了扩大与重组。

原有的县或被合并,或被拆分,以适应新的郡治和人口分布,最终县级单位的总数,被定格在两千八百四十四个。

当这个数字在朝会上被宣读时,许多老成持重的官员都暗自咋舌,觉得过于琐碎。

唯有杨子灿心中明了,这个与前世祖国县级行政区数量高度重合的数字,代表着一种对基层控制力达到极致的理想蓝图。

县的数量增多,意味着管理更精细化,中央的触角能更深入地延伸到帝国的末梢。

更重要的是,诏书明确规定,所有郡守、县令,乃至其下属的丞、尉、主簿等佐官,其任免权悉数收归中央吏部。

地方长官,彻底失去了自行征辟僚属的权力,从根本上杜绝了门阀、豪强通过控制地方僚佐来架空朝廷命官的可能性。

人事权的高度集中,如同给帝国的躯体穿上了一件紧身衣,虽然初期可能感觉束缚,却是杜绝肢体臃肿、尾大不掉的良方。

如果说郡县改制是重塑帝国的骨架,那么随之颁布的《乡里保甲新制》与《永业田租赁承包令》,则是试图激活帝国血脉与神经的尝试。

基层治理,被细化为乡-里-村-保-邻五级。

原有的“乡五百家,里百家”被打破,重新规划为乡八百,里二百,村四万的宏大网络。

每一级设耆老、里正、村正、保长、邻长,职责明确,层层负责,将帝国的统治意志,如同毛细血管般,渗透到每一个村落,甚至每一户人家。

这不仅仅是管理,更是一种无声的宣告:皇权,不再止于县衙。

而《永业田租赁承包令》的颁布,更是石破天惊。

它以国法的形式,明确宣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一切土地所有权归于国家。

但同时,它又赋予百姓绝对的租赁权和承包权。

由官府统一丈量土地,登记造册,然后向无地、少地的农户颁发盖有官府大印的租赁文书或承包契书,明确标注土地位置、面积、等级,并规定 “七十年不变,不准私人买卖”。

与此同时,朝廷以“赊贷”的形式,向这些承包土地的农户提供种子、口粮、甚至牲口和农具,待秋收后再以粮食或钱帛逐步偿还。

大规模的以工代赈工程在各郡县展开,修葺水利,开辟道路,清理河道,既安置了流民,恢复了生产,也改善了基础设施。

朝廷的目标清晰而坚定:藏富于民。

一批批精通农事的“农学官”,带着从粟末地引种成功的玉米、土豆、优质稻种等新作物,像种子一样被撒向各地。

他们指导农桑,推广轮作、施肥新法,甚至鼓励农户在自愿基础上,组成 “农业生产合作社” ,共同抵御风险,提高效率。

这是一场静悄悄的,却又是翻天覆地的革命。

它没有战场上金戈铁马的壮怀激烈,却同样需要魄力与智慧。

而执行这场革命的,是一批被杨子灿从历史尘埃中提前发掘,或破格提拔的能臣干吏。

杜氏三兄弟——杜正玄、杜正藏、杜正伦,以其卓越的行政才能与文学素养,被分别派往关东、河北、江南等重要郡县担任长官,他们清理积弊,推行新政,政声卓着。

曾在天水郡上珪县做出成绩的许敬宗,因其干练与(在杨子灿可控范围内的)机变,被擢升为西安郡(由原大兴城及周边改制)的行政副手,辅佐屈突通处理这个帝国旧都、百废待兴之地的繁杂政务。

而被杨子灿寄予厚望的房玄龄,戡乱结束后并没有调回中枢杨子灿身边,而是继续派往岭南。

他名义上是辅佐冯盎,实则肩负着将中原制度与先进生产技术带入这片广袤、待开发之地的重任。

如今,他已凭借其卓越的能力,成为岭南道举足轻重的行政大员,抚慰俚僚,推广稻作,开凿商路,将帝国的秩序与文明,一点点渗入五岭之南的茂密丛林。

……

这一个个鲜活的名字,如同夜空中提前点亮的政治新星,在各自的位置上bulgbulg地闪耀。

他们,共同支撑起“永安新政”的宏伟大厦。

制度的变革,最终需要人才的支撑。

在稳定地方行政的同时,一场同样深刻的教育改革,也在杨子灿的推动下,席卷而来。

大隋的教育体系,被全面恢复并革新。

中央财政提供全额预算拨款,确保了官学的运转。

中央官学、地方官学、私学三个层面并行不悖,但教育的导向,却发生了根本性的偏移。

除了传统的以儒学经典为核心的国子学、太学、四门学之外,书学与算学被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尤其是算学,被正式更名为 “数学” ,其教学内容不再局限于《九章算术》等传统算经,而是引入了由粟末地学院整理、翻译的几何学概念,点、线、面、体,勾股定理,初步的三角测量……

这些充满逻辑与空间思维的知识,开始冲击着士子们固有的认知体系。

更引人瞩目的是,一大批实用主义的中高等专科学校,如同雨后春笋般在洛阳及各郡治所建立起来。

工科、商科、农科、林科、牧科、渔科、矿科、水利科……这些在过去被士大夫视为“奇技淫巧”、“末业”的学问,如今被冠以“实学”之名,登堂入室,招收生徒,系统地传授专业知识与技能。

教育的指导思想,也悄然变化。

诏令明确,以儒学为主,兼顾佛学、道经、神学为辅,形成一种开放而包容的学术氛围。

这背后,清晰地映照着粟末地政权那套融合了多种文化、强调实用与探索的“政经体系”的影子,只不过根据大隋的实际情况,进行了一定程度的“缩减”与“适配”。

无数的年轻学子,面临着前所未有的选择。

是继续埋首于故纸堆,追寻那“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传统梦想,还是投身于这些新兴的“实学”,去探索一个更具确定性、也可能更广阔的未来?

时代的浪潮,已经开始拍打每一个人的心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