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篝火温暖。
驱散入骨的寒意。
“禁锢（强）”debuff锁住大半内力，真气运行自然捉襟见肘。
纵使半步宗师炼骨强筋过，到底是血肉之躯，这样的极寒天运功不畅，照样感到寒冷。
火上吊着罐儿。
水声咕噜，吊罐里的山珍汤在沸腾。
哪来的吊罐跟山珍汤呢？
一切归功少庄主的贴心周到。
给柳穿鱼塞几大罐的“浓汤宝”，有许多口味可选。
各种蘑菇所制的山珍汤；
海产熬成的海味汤；
不同类型肉质鲜美的动物骨肉调成的三鲜汤；
想吃清淡的，也有什么百蔬荟汤……
跟“浓汤宝”伴侣组合的是腊肉跟火腿。
少庄主对吃食很讲究，担心野外找不到干净的水，又给准备份量十足的极品露水、雪水。
附送一套炊具，好让鱼弟在任何地方，想吃口热的都很方便。
如今当真派上用场。
皆因一副世外高人作派的白毛半仙，说又饥又渴又饿又冷，想吃口热的。
囚龙山处处诡谲，尽管远处有湖、近前积雪，没法让人放心取水食用。
柳穿鱼看在对方伤患的份上，且久违感到的寒冷让人确实不适，便也不嫌麻烦，剑气一扫就地得到一堆木柴，烧起篝火，按照少庄主提供的吃法，浓汤宝兑雪露、加入火腿煮肉汤吃。
半仙是个瞎的，鲜少会照顾人的剑客，尊老爱幼扶弱，不得不做起“伺候”的活计。
盛好肉汤，吊罐盖上热着饼子，给拿上一块，送到对方跟前。
贾真人道谢，无需提醒，伸手位置精准，一边接过碗，一边手拿起饼子。
柳穿鱼暗暗松了口气。
幸好这位真人，没因看不见，就需格外细心照料，比如，一口一口喂到嘴边。
省心。
转身走到篝火前，给自己盛起吃的。
忽闻半仙开口：“贫道吃完了，惭愧，可饥肠辘辘，着实没吃饱。”
柳穿鱼扭头看——
白发青年亮着空碗……
搭配其一身破袍，真像沿街要饭的。
饼子消失不见。
雪地有一块啃得干净的火腿骨。
……
吃得这么快？
都没听到什么声响。
剑帅是个好帅。
果断将准备自己吃的东西送给没吃饱的人。
递出饼子，汤和大骨头倒进对方空碗。
回身走到篝火前……
“贫道吃完了，真惭愧，还是没吃饱。”
柳穿鱼：“……”
微风轻拂白发，雪色映照着半仙，整个人虚幻缥缈，只让人以为其下一息便要飘然飞升。
真真神仙！
如果，忽视掉其脚旁两根大骨头的话。
剑帅看着剩余半吊罐的肉汤，和四五块火腿骨。
饼子也有七八个。
心里舒了口气。
分量很足，够两人吃的……吧？
难得好耐性的，又给真人盛上一碗。
碗是大海碗，碗一盛满，罐里的汤就少一大截。
怕对方吃得太快，这回多塞两个饼子。
饼子是路过山脚小镇，镇外闻到特别的异香，循着味儿找过去，发现是个兼职卖烧饼的猎户。
听路人交谈，猎户的烧饼闻名十里八乡。
被异香勾动食欲，于是买一个尝尝。
惊为天人！
就一口气又买十块……镇子偏僻，素馅饼子相当便宜。
饼子自带驱寒buff，想着万一深山难找人，热乎乎的饼子塞在时间静止一格里，随时有热食吃。
柳穿鱼盛好自己要吃的肉汤，余光瞟向端坐在石块上捧着碗的白毛。
不错，剩一个饼子还。
待他坐下，正想开开心心、享用美味时，熟悉的嗓音、熟悉的话语“梅开三度”。
“贫道又吃完了，惭愧，没吃饱。”
剑帅冷酷地回：“等着！”
闻着香味，一直吃不到嘴里，馋死个人！
纵是天王老子下凡，也得等他吃饱喝足再伺候！
贾真人“哦”了一声，没吱声了。
捧着个空碗，安安静静坐等。
柳穿鱼喝着一大口热汤……
突兀泄气。
偏头，睁眼瞪着半仙。
贾真人明显对人的目光很敏锐，无辜地歪歪头，问：“剑帅因何烦恼？”
柳穿鱼默。
任谁在开心吃饭，被人用可怜巴巴的目光盯，感觉脸皮都快被盯穿了，都会影响食欲吧！
虽然，这人是个瞎子，按理说不存在“可怜巴巴的目光”。
半仙摇头晃脑：“且待贫道掐指一算。”
正欲开口说话的剑帅，轻而易举被转移注意力。
竖起耳朵听。
“抽刀断水水更流，今日之日何需忧。”
柳穿鱼：“……”
算了。
还是给饿死鬼投胎的家伙盛饭吧！
直到——
剩余小半锅的肉汤加火腿，外加三个饼子，投喂完了。
贾半仙满足叹息：“今朝有食今朝吃，明日肥来明日愁。”
柳穿鱼看着对方爆表的饱食，面板出现“迟钝”debuff……以他经验，吃饱了撑着才这样。
大意了！
没习惯看人家饱食度，结果一锅肉汤、九个饼子被这家伙吃光光。
以至于剑帅自己，没吃饱，不得不啃起干粮。
谪仙一般的白发青年，蒙着布的眼睛“看”向啃着甜点的人。
柳穿鱼从容自若。
脸皮功夫进展神速，已能无视不知存在或不存在的“可怜巴巴的目光”……饭桶吗，真是！
被“看”着，甚至隐隐得意。
有意细嚼慢咽，放慢吃点心的速度。
贾真人声音悠悠：“紫芝香清幽，不舍黄粱梦。敢问剑帅，正在食用的，可是紫芝黄粱一口酥？”
柳穿鱼咽下嘴里食物，口中回味让他意犹未尽。
这一道点心好好吃，下回问鹤兄多要点。
听到半仙询问，好心情的剑帅应声：“嗯。”
贾真人神态超然，语气感慨：“常闻紫芝黄粱一口酥滋味特别，贫道未曾有幸尝上一口。”
柳穿鱼附和：“确实特别。”
就拿起另一块糕点……
贾真人鼻翼翕动，显然嗅觉超灵：“有言道：青杏竹梅伴，留齿梦回香。是青梅竹马醉蓉糕？”
剑帅点头……反应过来，回着：“是。”
就，眼神微妙：“真人知道得真多。”
听少庄主说，青梅竹马醉蓉糕是百味阁的新品！
贾真人口吻真诚：“数日前，贫道路过食铺，竹梅酱的香气令人口舌生津，便多了份注意。”
柳穿鱼也起了聊性，问：“真人既欢喜，为何不买些？”
贾真人表示囊中羞涩：“清风两袖，别无所有。”
柳穿鱼心有戚戚。
确实。
听鹤兄说，这一块糕点值十两银，哪怕他身家几百金，让他自己买，也是舍不得的。
贾真人顺理成章地问：“不知青梅竹马醉蓉糕吃着可好？”
柳穿鱼实诚回：“比紫芝黄粱一口酥更好吃。”
世外高人也有轻愁：“可惜贫道无口福。”
剑帅拿起新的干粮，敷衍安慰：“待真人有钱，可每样都买一份尝尝味。”
嘴里继续吃。
半仙沉默，半晌才又出声：“浓香却被淡香扰，有时无香胜有香……贫道掐指一算，这次是百味香饼？”
饼子有些大块，柳穿鱼一没注意差点噎住，只能含糊“嗯”了声。
贾真人“见”多识广：“百味香，百味不如无香，百味阁的招牌之一，传闻千金难得一块饼，许多老饕散尽家资，就为一尝百味无香。”
这么厉害？
柳穿鱼没听鹤兄仔细说。
但记得：百味阁某大厨被请到大院，三天没开厨房门，再看到其人，从一坨白胖包子变成一条细长年糕，端着一托盘八块大饼……这么说，这饼子烹饪难度奇高咯？
少庄主留四块，送四块。
饼子外表平平无奇，闻不到香味，一直提不起剑帅的食欲。
这会儿，边听贾真人讲解，边吃……越吃越香！
贾真人好奇地问：“百味香果真如传言那般好滋味？”
剑帅用词匮乏，只能评价：“比一口酥特别，吃着比醉蓉糕更香。”
半仙闻言不禁赞一声：“此饼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尝？”
柳穿鱼：“……”
行叭！
这般德高望重的真人，说词快说出花了！
剑帅瞅着其面板debuff消失，拿出另一块百味香饼：“真人可要尝……”
话没说完，饼子凭空消失。
“飞”到半仙手中。
“多谢！”
贾真人姿态优雅，两口吞掉饼子，表情寡淡的面容多了丝生动。
“百味香尽，万香不香。”
半仙怅然：“往后，贫道恐将食之一切皆无味。”
柳穿鱼：“……”
虽说武者都很能吃，但这么能吃、这么好吃的，至今他就见过这一个。
听对方的说辞，就好奇：“青梅竹马醉蓉糕……真人不想尝了？”
贾真人神色一顿，语气赧然：“贫道食肠宽大，无论醉蓉糕、也或一口酥，皆可容纳。”
柳穿鱼暗道：看出来了！百味香饼加饱腹那么厉害，这家伙debuff短暂出现不到三秒就消失。
哪像自己……
贾半仙说话太下饭，一没留神吃撑。
半晌，debuff没消退。
“禁锢”让他也不好运着真气助消化。
吃撑了，看到美味反倒反胃。
大方送出手，半点不心疼。
不过……
剑帅表示：“一口酥没了。”
贾真人忍不住遗憾，醉蓉糕珍之又珍拈在指尖，转眼一口吃尽。
不出意外，他作起评价：“青杏不是杏，融融见春景，竹梅胜似梅，醉客不觉醒。”
柳穿鱼不太懂，听出是在夸赞，没忍住反问：“不是‘一切皆无味’？”
半仙轻颔首：“无味便无谓，有滋自有兹。”
剑帅偶尔也是杠精：“到底有滋还是无味？”
贾真人高深莫测：“有者无，无则有，无中生有，有归于无。”
“……”
柳穿鱼陡然理解了，为啥玩家总爱吐槽这家伙？
尽不说人话！
得亏是半步宗师，否则等着被人揍成猪头吧！
贾半仙虽语言习惯让人拳头发痒，好在一身本事过硬，懂得真多。
比如，“禁锢”武者内力、真气的无形存在，柳穿鱼有鉴定也不好使。
听这人说：“挽气存息一梦烟，留人生机一线活。”
柳穿鱼木着脸：“可否说人话？”
真人顿了顿，脾气相当好，不在意剑帅的嘲讽，给仔细解释：
山上看到的黑气名“留梦烟”，传言，上古高人考验弟子常用这种气烟，让人产生幻觉、心生恐惧；
可毕竟只是考验，武者如遇危险、遭到重创，生死关头，黑气另有留住一线生机的作用。
剑帅有“自在篇”，不被迷烟所迷。
但“留人生机一线活”副作用，强制禁锢武者的内力。
别强行运功、试图冲破禁锢，待黑气失效，反倒让武者肉身强度得以提升。
柳穿鱼合理推测：“大宗师的手段？”
贾真人点点头：“重以修能、更有内美，剑中帅者也。”
柳穿鱼大概听懂在夸自己，也不嫌弃对方不说人话了，矜持道：“真人谬赞。”
半仙吟唱：“何以为谬，何以……”
剑帅不礼貌地打断，接着问：“如何走？”
贾真人回答：“无心待有心，有情还因果。”
柳穿鱼轻轻一叹，着实没了脾气。
白毛半仙慢慢悠悠说：“怨憎会、爱别离，是为极情二心阵。”
没听说过，奇奇怪怪的阵法！
柳穿鱼顺着对方的节奏：“怎样破阵？”
半仙神神叨叨：“释怨、忘憎、生离、死别、恨过、爱过，二心合一，极情可破。”
剑帅沉默了。
很费劲。
大宗师考验人的手段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贾真人喘了一口气，接着说：“皆与你我无关。”
柳穿鱼则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让他打架都行，什么怨憎爱别的真头大！
半仙沉吟着，掐指一算：“你我机缘巧合，误入有缘人的迷局。”
柳穿鱼这下明白了：“有人在接受大宗师的考验？”
贾真人回：“然也。”是意味深长的，“迷局，迷也，当局者迷，须得旁观者点明。”
柳穿鱼装作听懂。
等着半仙吩咐，接下来他俩的行动。
半仙叹一声：“腹饱两脚儽，自在何须归？贫道小眯一会儿，剑帅自便。”
盘腿端坐，没了声息。
柳穿鱼懵了懵：“真人？”
响起真人的声音：“贫道已睡，闲人勿扰。”
剑帅：“……”
那声音又响起：“春光明媚多好睡，秋高气爽宜打盹，夏阳炎炎暑为倦，冬风猎猎寒作眠。世间第一美，吃饱倒头睡，人生第一乐，睡着过奈何，gia~gia~gia~gia~”
什么鬼？
柳穿鱼瞪眼。
下一息，从真人的破袖子钻出一颗小脑袋。
小脑袋好奇东张西望，看到盯着他看的剑帅：“你好你好少侠好，哪儿来去哪儿去！命师无钱不算卦，世人无利不起早，一字只要三十三，今日运势带回家，gia~gia~gia~”
原来是只鹩哥！
鉴定品种：好声优美大王鹩。
居然有名字，许是其主人（贾真人？）给取的，叫“王大美”。
王大美其实不大，一掌之握的体态。
它边叨叨咕咕、边钻出破袖子。
一不小心掉到地上，特别人性化地打寒颤，拼命扑棱着翅膀：“哆啰啰，哆啰啰，雪地好冷呀，冻死大美啦！”
想飞回贾真人的衣袖，可鸟儿体态虽小，架不住太胖，圆鼓鼓的跟个球似的，刚掉在雪地上，还弹了好几下。
柳穿鱼看着乐子。
黑乎乎的小煤球扑腾到气喘吁吁，焦急高呼：“起床起床啦！gia~gia~生前何须睡，身后自长眠，大美独一只，冻死天下无！”
然而，真人睡得可香了！
尽管正襟危坐的模样，眼睛蒙着白布，看不出来是睡是醒……可以剑帅的感知，对方气息平缓，确像熟睡的状态。
看着小煤球扑腾，没同情心的剑帅幸灾乐祸。
王大美见主人睡不醒，终于死心了，脑子倒是灵活，蹦跶、再蹦跶；
只见煤球“滚”着到柳穿鱼脚前：“gia~gia~少侠，骨骼清奇，贫道有难，可否援手？”
柳穿鱼打量着鹩哥，一本正经：“世人无利不起早，剑帅无钱不援手。”
王大美惊呼：“gia~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剑帅严肃着脸，果真不出手。
小煤球滚啊滚，滚到他的鞋面，试图蹭点温度。
无奈，少庄主送的鞋是顶级皮料所制，内里柔韧、外皮光滑，冰天雪地的，鞋面比冰面更寒。
至于说，王大美为何不蹭其主人的鞋？
柳穿鱼这才留意：贾半仙没鞋穿，小腿往下就没多少布料……穷啊！
穷到这般地步，对瞎子印象反倒好了些。
“gia~gia~”
王大美出声，唤回剑帅注意力。
鹩哥干呕。
吓柳穿鱼一跳……到底是半仙的兽宠，万一死在自己脚边，可真说不太清！
说起来，他敢逗弄鹩哥，皆因看它已是天品，血条老厚的，哪会冻一冻就死？
下一刻知道是误会了。
小煤球呕出一块碎金：“钱钱钱，冷冷冷！”
鹩哥“口齿”不清，可意思很好懂。
柳穿鱼默。
没想到巴掌大的小鸟竟也有私房钱！
虽才2两金，剑帅可耻地心动了！
未料，他尚未伸出援手，金子不翼而飞，飞到不知咋的又醒了的真人手里。
贾半仙“哈”的一声，面无表情：“王大美你侵吞公款，鸟赃俱获，如何狡辩？”
王大美不狡辩，扯着嗓子：“少侠帅，少侠美，少侠天下第一好，救鸟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找剑帅求助！
柳穿鱼觉得又好玩，又诡异。
王大美学的贾真人的声音，一主一宠对话，好似一个精神不正常的人在自言自语，又微妙又搞笑！
贾半仙手掌张握，小煤球落入其掌中。
鸟声惨淡：“吾命休也！gia~g……”
没gia完，就没了声息。
柳穿鱼瞅着半仙破袍袖子，就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