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洒落在返回上京城的寂静官道上。
两道身影不疾不徐地前行,正是罗彬与海棠朵朵。
海棠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身旁的罗彬。
月光下的他,侧脸线条似乎比以往更加柔和,周身气息内敛,与突破前那偶尔流露的锋锐截然不同,仿佛一块被流水打磨去所有棱角的温润玉石。
可偏偏,就是这份看似普通的“平静”,却让海棠感到一种深不可测的压力。她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人,眼神里充满了好奇、探究,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距离感。
罗彬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终于停下脚步,转过身,无奈地摊开手:
“行了行了,别看了,再看我脸上也长不出花来。我兑现承诺,来吧,你打吧,三下,我绝不运功抵抗,站着让你打出气。”
海棠一愣,这才想起白天去找苦荷前,罗彬为了让她带路所做的承诺。
她看着眼前这个刚刚突破大宗师、实力已然天翻地覆的家伙,脸上露出一抹哭笑不得的神情,摆了摆手:
“算了吧。现在打你,估计跟给你挠痒痒也没什么区别了。”
她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也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失落。大宗师与九品上的差距,如同天堑,她心知肚明。
罗彬闻言,收敛了玩笑之色,认真地看着她:
“你不用妄自菲薄。你的天赋根骨皆是上乘,所修的自然法更是直指天地本源的高明功法。好好修炼,感悟自然,将来未必不能踏出那一步。我相信你可以的。”
他的语气很诚恳,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信心。
海棠却只是摇了摇头,笑容有些苦涩:
“古往今来,卡在九品上这道门槛前的天才还少吗?多少人穷尽一生,连宗师的门槛都触摸不到。我……有自知之明。”
尤其是在亲眼目睹了罗彬这个不到二十岁就突破大宗师的“妖孽”之后,那种对比带来的冲击感尤为强烈。
看着她有些黯淡的眼神,罗彬心中微动。他沉吟片刻,开口道:
“这样吧,明天一早,你来驿馆找我。”
海棠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
罗彬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
“我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你。或许……能帮你找到属于自己的路,增加几分突破的契机。”
“礼物?”
海棠的好奇心立刻被勾了起来,眼睛微微发亮,
“是什么?”
“现在说出来就不灵了。”
罗彬守口如瓶,无论海棠怎么旁敲侧击,甚至作势要动手“严刑逼供”,他都只是笑而不语,坚决不透露半个字。
二人一路打打闹闹,不知不觉已来到了上京城紧闭的城门下。
望着高耸的城墙和紧闭的城门,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同时身形一晃。
如同两只夜行的飞鸟,身影在月光下一闪而过,轻盈地掠过墙头,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城内。
守城的士兵只觉眼前一花,仿佛有微风拂过,再定睛看时,城墙上空无一物,只当是夜风习习。
很快,他们便来到了南庆使团下榻的驿馆门前。
“地方到了,本圣女的任务完成,得回去睡觉了。”
海棠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
“折腾了大半夜,再不睡,明天脸上该长皱纹了。”
罗彬看着她那带着几分娇憨的抱怨模样,不由得失笑:
“行,辛苦海棠圣女了,快回去歇着吧。”
海棠冲他摆摆手,转身便融入了街角的阴影中,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罗彬站在原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她刚才那句关于“天赋”和“突破”的失落话语。
他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心里已然做出了决定。
放心吧,小妞。你的礼物,我一定会准备好。不过在那之前……
他收敛心神,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抬头望向驿馆内自己房间的窗口。
得先试试那个猜想,到底能不能实现。
他身形微动,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自己的房间之内。
今夜,他需要验证的,是伴随他突破大宗师而一同产生奇异变化的“目视解析”能力。
这关乎他未来的道路,也关乎他能否真正将那份承诺的“礼物”,完美地交付给那个率真而努力的姑娘。
翌日清晨,天光微熹。
驿馆外的街道上传来些许嘈杂的人声马嘶,将浅眠中的罗彬吵醒。
他揉了揉眉心,昨夜验证新能力的兴奋与疲惫交织,此刻被吵醒,心情算不上美妙。
刚拉开房门,就见到王启年正搓着手,一脸谄笑地候在门外,显然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大人,您醒了?”
王启年连忙躬身,
“下官昨夜就听闻大人回来了,只是见时辰已晚,未敢打扰。”
罗彬打了个哈欠,问道:
“外面怎么回事?吵吵嚷嚷的。”
王启年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压低声音回道:
“回大人,是锦衣卫的人,一大早就将言冰云言公子给送回来了!此刻人就在偏院安置着呢。”
罗彬闻言,心中了然。
这么快就把人送来,看来是苦荷发了话。
以沈重那笑面虎的性格,若不得到上层明确指令,定然会想方设法多扣留言冰云几日,榨取更多价值,或者至少也要让南庆使团多费些周折。
“嗯,知道了。”
罗彬点点头,
“老王,你去安排一下,给言公子找个安静舒适的房间,让他好生将养。我稍后便过去看看他。”
“下官明白,早已安排妥当。”
王启年应道,随即又补充,
“言公子看起来……吃了不少苦头。”
罗彬挥挥手,王启年会意,躬身退下。
洗漱完毕,用过早膳,罗彬在下人的引领下,来到了言冰云暂住的院落。
还未走进房间,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喧哗。
只见几名随行的南庆官员正围在床榻前,对着一个衣衫褴褛、面容憔悴不堪的年轻男子嘘寒问暖,义愤填膺地咒骂着北齐锦衣卫的无法无天,同时又不忘表达对言冰云为国忍辱负重的敬佩与感激。
那年轻男子,正是言冰云。他半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嘴唇干裂,身上虽已换上干净衣物,但裸露在外的脖颈、手腕处仍可见清晰的淤青与伤痕。
然而,与周遭官员的激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而冷漠,仿佛周围的一切,包括他自身的伤痛,都与他无关。
罗彬迈步走进房间,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
“诸位大人,心意到了即可。小言公子伤势未愈,需要静养。各位先请回吧,待本官为他诊治一番,确认无碍后,诸位再来探望不迟。”
几名官员见是正使发话,虽有心再多表表忠心,却也不敢违逆,纷纷拱手告退,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
罗彬走到床边的椅子前坐下,饶有兴致地打量了言冰云两眼。
比起当初在京都城外树林里初见时那个冷静锐利的鉴查院提司,眼前的言冰云消瘦了许多,眼神也更加沉寂,如同蒙上了一层化不开的冰霜。
“还认得我吗?”
罗彬开口问道。
言冰云缓缓转动眼珠,目光落在罗彬脸上,那眼神里没有任何久别重逢或获救的欣喜,只有一片冰冷的审视。
他开口,声音因久未进水而沙哑干涩,语气却依旧平淡无波:
“记得。京都城外,树林之中。你从我手中,躲过一劫。”
罗彬听得嘴角微微抽搐。
这家伙……确定没说反?
当时若非他手下留情,用的清风醉剂量控制得恰到好处,言冰云手下那些探子,恐怕没一个能醒过来。
不过,他懒得在这种口舌之争上浪费精力。
“伸手,我给你把把脉。”
罗彬直接说道。
言冰云没有抗拒,依言伸出伤痕累累的手腕。
罗彬指尖搭上他的脉搏,归元诀真气悄然探入。
片刻后,他心中已有数。
正如他所料,言冰云身上的伤势看着吓人,但多是皮肉之苦,关节、经脉等重要部位并未遭受不可逆的损伤。
北齐锦衣卫显然还没从他嘴里撬出真正有价值的情报,不敢轻易动用大刑,但这些日子的囚禁、审讯、精神压迫,也足以将一个普通人折磨得崩溃。
“皮外伤居多,内息有些紊乱,但根基未损。”
罗彬收回手,
“一会儿我开几副调理内息、活血化瘀的方子,再让人给你仔细处理一下外伤。好好吃饭,静养几天,我们便可启程返回庆国了。”
听到“返回庆国”,言冰云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细微的波动。他抬眼看向罗彬,问道:
“北齐肯放我,庆国付出了什么代价?”
罗彬也没隐瞒,坦然道:
“用肖恩换的。”
“肖恩?!”
言冰云瞳孔骤缩,一直维持的冷静瞬间被打破,他猛地坐直身体,牵动了伤口,疼得眉头紧锁,声音却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你……你们怎能用肖恩换我?!他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这简直是……简直是荒唐!是资敌!”
罗彬看着他激动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小言公子,冷静点。我只是个负责接人送人的使臣,用肖恩换你,是陛下和陈院长做的决定。你有气,等回去冲他们撒去,跟我这儿吼有什么用?”
言冰云被他这话一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冲陛下发火?他怎么可能!
但对这个决定的不满与愤懑却无法平息。
他猛地掀开被子,挣扎着就要下床,目光扫向屋内,似乎想寻找兵器,口中厉声道:
“肖恩现在何处?我这就去杀了他!绝不能让此獠重回北齐!”
罗彬连拦都懒得拦,只是慢悠悠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