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本色(2 / 2)

“你觉得是我,但你也不确定,对不对?”

盛嘉宜抿紧嘴唇,心里难得出现一丝迷惘。只有梁牧杀段宗霖的动机最大,可如果不是他,那会是谁呢?蛇头的路......也不是没有可能......

最好是梁牧,也只能是梁牧。

“你上这条小船,里头的人会把你安全送到九龙港口上岸。”瓢泼大雨中,梁牧的声音竟然是温柔的,他脱下身上的黑色风衣,搭在盛嘉宜肩上,“我要走了。”

“去哪里?”盛嘉宜闻言一顿,雨水从她的发梢滴落,她拉住梁牧的衣袖,“你不留下来吗?”

“不了。”他说,忽然叹了一口气,“其实我心里有预感,去哪里都是一样的。”

他摸了摸盛嘉宜的脸,不带任何旖旎和绮思的,就如两个幼童初次相见那边,亲切地触碰着对方。

盛嘉宜静默了两秒,轻轻低头,贴着他的掌心。

她一直以为他会回来,避开沿途上百个可以停靠的港口,直接回到香江。

事实上他也的确回来了,却是为了送她回家。

“你要跟我一起走吗?”梁牧忽然问。

雨珠从黑色的伞面倾泻,这么大的雨,即便撑着伞,盛嘉宜的头发也已经湿透,贴在脸边。梁牧整个人干脆站在雨中,脸上的表情在雨幕中看不真切。

“现在船里装着十个亿,如果你跟我走,这些钱都是你的。”

盛嘉宜沉默着。

过了良久,梁牧说: “好,我知道了。”

他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又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几次停顿隐忍后,终于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你刚出道那会,三安会堂主放话说要带你去他生日宴会上陪酒,那天晚上我带着人守在铜锣湾,等他一出门,就叫人把他暴打了一顿,后来被他查到,还害得我们之间血拼了几次。新安会也是这样,我扣下了一位红棍,让他不要去打扰你,可能这样的事情多了,宋元才会好奇,才会去调查你,说起来,也是怪我......”

梁牧的声音低沉平静。

“现在的你,已经不会有人再敢动你了,无论有没有徐少,你都会过得很好。”

“没有什么需要我去做。其实从一开始,就什么都不需要我来做。”

那时她还那么年轻,一个人在娱乐圈,除了一个据说还算有势力的经纪人,什么都没有,就连经纪人,与她之间也是纯粹的利益关系。

那些年,她一步一步走得如何战战兢兢,他都看在眼里。

能做的很有限,唯有替她暗中打点好关系。

其实以她的聪明,这些事没有人来做,也是一样的。

他仍然记得,1992年的那个夏天,傍晚独自路过街边剧院,见到巨大的海报贴在玻璃窗上,上面的人站在十字路口回头,剧院里磁带慢悠悠转动,余音掉到马路上。

宇宙坍塌,世界荒芜,日月碎做陨石。

磁带里唱:害怕讲出心里话的时候,眼泪会流。

他夹着烟,转头对身边经过的路人说:“知道吗?这是我妹妹。”

收到了对方一句神经病,和一个白眼。

他亦从来没有真正地责怪过她。

“保重。”他说。

暴雨崩落,好似雷鸣。

这个冬天,雨似乎太多了一些。

盛嘉宜握着伞柄的手冰凉到无法移动。

“保重。”她轻声道。

脚下那艘小船已经随着翻滚的波浪离船渐远。

就连重逢都这样短暂,算起来,从他们再次见面,不过才过去了那么几个月。

为了这一天,她却等了十年。

盛嘉宜撑着伞,站在雨中,并不曾进入船舱。

就在他们收起楼梯那一刻,海面上四周突然亮起了刺眼的强光,瞬间将黑暗瞬间驱散,强烈的灯光从四面八方射来,将海面照得如同白昼。

“停下来!你已经被包围了!”一道洪亮的声音在雨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梁牧在甲板上震惊回头,对上盛嘉宜那双平静的双眼。

红发女子从船舱里钻出来,手持手枪站到盛嘉宜身边。

“都把武器放下。”李佳宁喊道。

海面上不知道何时已经漂着七八艘游艇,满满当当站着身穿黑衣的警察。

“DCP(地区指挥官/总警司)执行任务,船上的人已经涉嫌有组织犯罪,放弃抵抗,从宽处理。”最大的那艘游艇上,黄智贤举起手中的执行令。

梁牧只匆匆扫了黄智贤一眼,又将目光转了回去。这一次,他才真正看清楚盛嘉宜,她披着黑色的风衣站在雨中,雨从她周身垂落,雨幕挡住她的神情。

再也看不清了。

竟然被她猜到了。

香江登岸的港口不过那么几个,蛇头爱走大屿山上岸。那一年他就是用这道信息误导,让段宗霖误以为流亡海外的胜和会高层正要从这处海岸回来,才引得他深夜间驱车前往。

可是那天晚上,梁牧并不知道盛婉也来了。

如果说人生是一盘棋局,他好像从来都下不过她们母女。

他缓缓举起双手。

那艘小船逐渐消失在黑暗里。

“嘉宜。”香江警务处高级警官李佳宁从包里拿出防水袋,从里头抽出毛巾,搭在她身上,碰到她的时候一愣,仔细看了一眼她的脸色,“你是不是哭了?”

“没有。”盛嘉宜抹掉脸上的水,“是雨。”

马来有一句古谚语。

大海何处不起浪,大地何处未遭雨。

死去的人已经永远留在过去,活着的人还要不断向前,通往幸福的路很远,不知道谁才能到达终点。

最后于黑夜中瞥见梁牧那一眼,他说的仍然是:“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