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本色(1 / 2)

英雄本色

在船上第三天开始, 盛嘉宜就知道他这艘船一定不是开往菲律宾,更不可能是越南。

这让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其实这个时候回香江,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反其道而行之,梁牧顶着邱芳继的名号, 按照常理,警察多半不认为他敢回中国,更不认为在宋元都落网的前提下, 他在香江还能有什么势力接应。换成她坐在梁牧这个位置上, 明知道菲律宾和越南的港口已经严阵以待的情况下, 大概也是要赌一把直接回香江的。

在船上的三天,她和梁牧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和谐, 特指她明明被梁牧半威胁半恐吓上了这条贼船,但却能跟他相安无事和谐共处,对方也没有想过要限制她的自由。

船上的日子无趣得很, 茫茫海面除了偶尔飞过的海鸟和惊鸿一瞥跃出水面的海豚,什么也看不见。有时候远远瞧见海上立着巨大环形浮漂一样的建筑,便知道那应当是海上采油平台,说明船走在靠近海岸线的位置上。

货船上的早餐只有干面包和矿泉水,盛嘉宜已经养成了早上要喝咖啡的习惯, 在这里没得喝,抱怨了一次,为此还被梁牧不轻不重嘲讽了两句。

他的那几个手下, 都尽量避免和她见面。

梁牧防备她, 盛嘉宜想想觉得有些好笑。

从来没有哪个和她熟悉的人, 能真正意义上在她面前隐瞒什么。

她抛起手上一块硬币,滴溜溜落在摊在桌面的地图上, 硬币滚了几圈,落在南中国海域。

“我们是在这里吗?”她指着地图问。

梁牧看都没看,说:“不是。”

“没意思。”

“你不是对外最喜欢说自己想过平静的生活?”

“我说的平静指的是没有人来八卦我的隐私。”

“在船上就没有。”

“......”

“船上没有娱乐,我的平静建立在我有钱有闲的前提下,最好还有人无聊的时候可以陪我玩一玩。”

“你说的这些,流亡的时候也没有。”

盛嘉宜闻言手上动作一顿。

梁牧看到她的动作,“你以为城寨很苦对吗?我以前也这么觉得,不够后来不这么想了,至少城寨还有张可以安睡的床,有淋不到雨的天顶,还有水泥地板,比不上热带雨林里的苦一半多。那里的树高到遮天蔽日,脚底下是烂泥地,稍有不注意就有可能踏进沼泽,河里有鳄鱼,很常见,岸上据说有老虎,不过我没见过,但是有蛇,各种各样的蛇,植物也能杀人,当地原始人用箭毒树做弓箭,射杀猎物。”

他甚至一度觉得,与其过这样的日子,还不如去死了算了。

过了许久,盛嘉宜才慢慢道:“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如果不这样,我就要去拍三|级。”她笑道,那枚硬币迟迟没有再抛出去,“那样我的日子,也会生不如死。这就是命,因为梁醅技不如人,所以你的命比不上我的命。”

梁牧微怔,他沉默片刻: “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盛嘉宜说,“他害怕你知道后,会坏了他的计划。妈妈不同意带我出去拍三|级,他拿妈妈没有办法,就想直接冲我下手,你们手底下养了不少姑爷仔,这你应该心里有数?”

姑爷仔,就是那些长相不错,专门诱骗年轻女孩的小混混,也是皮条客的一种,各大社团都养着一些,尤以九龙最多,还会为其配备专门的打手、司机,做戏做全套,等骗了女孩到风月场所,就再也别想出去了。要是有不从的,带到外头,用尽暴力,随便指使“条仔”,将她的尊严践踏,这样就不怕她不乖乖听命。

不等梁牧回应,她接着说道:“在城寨里很难对我下手,所以就想把我骗到城寨外面。都知道我想离开城寨,可是我也不是傻子,你干爸那些手段,我见过的也不少。”

她把这事偷偷告诉了盛婉,盛婉当时只是冷漠点了点头,叮嘱她千万不要出去乱说,谁都不要告诉,连梁牧都不要说。

过了两个月,福兴会的当家在城寨与梁醅喝花酒的时候,惨死于床上。福兴会一怒之下扣了胜和会在港口的一整船货,引得梁醅那晚带人出了城寨,在港口时遇上对方的人马,发生了激烈的冲突,枪声响遍港口,梁培直接毙命,后来过去支援的一干人等,遇到早已经埋伏在哪里的警方,两个社团那晚全军覆没。

梁牧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过了很多年,再提到这些往事,连盛嘉宜都觉得没有什么好再说的了,和梁牧说,说厌了。

她从不觉得自己愧对于梁牧。

如果梁醅不死,生不如死的人就是她。

也不后悔在眼睁睁看着梁牧乘船离开后,隐瞒下这个事实。

港英政府对于他们这些涉足黑暗,有一定地位和号召力,却抓不到真正把柄的人,自有自己一套处理方法。过去英警会将他们递解到内地或澳门,可惜到了后头,这两个地方也不愿意再接收这些人,又不能上到法庭判决,便一齐押送到赤柱监狱。

到赤柱也人满为患,便用渔船将他们载往临近的荒岛上,扔在上面任由其自生自灭。盛嘉宜听人说过,船在荒岛靠不了岸,还在浅水时就将人推下去,落在海里,不会游泳的直接葬生大海,会游泳的带着仇恨上岛,接踵而至的就是寒冷饥饿,这么多年来,偶有人游过大海回到九龙,剩下不是在岛上活生生饿死,便是在渡海时葬身鲨鱼腹中。

他们两个生下来就在那个地方,大多数时候根本没办法选,如果梁牧死在荒岛上,她也会伤心难过。

擒贼先擒王的方法用得很有效果,胜和会和福兴会覆灭后,香江保安司一度发布报告书称社团彻底消失,香江已经不再需要反黑组。那些没来得及被拘捕的社团高层也意识到来势汹汹,迅速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洗白上岸中,尤其是影视行业,大量资金进入,这才有了十年来电影业的腾飞。

“你猜这是正面还是反面。”盛嘉宜抛出硬币,迅速用手盖住。

“正面。”梁牧随口说。

盛嘉宜擡起手:“可惜是反面。”

正想要说什么,门被敲响。

梁牧正要开口,“老大。”他手下探出头,“到了。”

夜幕降临,在海上漂泊三天后,船悄然在香江的某个隐秘码头靠岸。

“要送盛小姐下船吗?”

梁牧点了点头。

暴雨如注,打在船身上发出阵阵沉闷的响声。梁牧一手握住伞柄,一手牵着盛嘉宜,带着她急匆匆走下船舷。

在夜里,一望无际的浅海滩上,四周静得让人不安,只有雨水拍打地面的声音,货轮下停着一艘小船,上面盖着乱七八糟的篷布,在风雨中摇摇摆摆。

梁牧让盛嘉宜上船。

“这是哪里?”盛嘉宜问。

梁牧把伞递给她:“靠近大屿山。”

盛嘉宜手一松,没差点能拿稳那把伞,却被梁牧重新紧紧握在手上。

“这是蛇头走的线。”他低声说,重新把伞递回去。

记忆里浮肿的尸体飞速闪现,也是这样一个夜晚,也是这样的大雨。

“是你杀了他。”盛嘉宜紧紧盯着他。

梁牧微微一笑,既不否认,也不承认:“你觉得是我?”

她回答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