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把灯芯拨亮,火苗晃了晃,照亮四周焦黑的痕迹:“今儿起,我不巡夜了。”
“啥?”张二柱瞪圆眼睛,“你不巡夜谁守着灶台?万一——”
“因为以后,每个端碗的人,都是守夜人。”韦阳笑着把灯递给阿福。
盲童颤抖着伸手,指尖刚碰到灯柄,锅底突然一热——他看不见,但能摸到,有个字正从金属里慢慢浮出来,烫得他嘴角直翘:“你看见了。”
韦阳转身往村外走,晨雾漫过他的后背。
阿福举着灯原地转了个圈,灯影里,春妮在盛粥,李寡妇在添柴,二郎神蹲在铁匠铺前抡锤子,火星子溅得像星星——原来光,真的能让别人也成为光。
“孙小朵!”山路上传来一声吼。
二郎神扛着铁砧冲上来,脸红得像刚出炉的铁块:“我打了一辈子铁,你就这么糟蹋?那锅我熬了三夜,锅沿的桃花——”
孙小朵从袖袋里摸出把生锈的钥匙,轻轻放在他手心。
二郎神的手突然抖了——这是三百年前他被逐出天庭时,唯一带走的东西,藏在铁匠铺梁上的破木盒里,早该锈成渣了,怎么会在小丫头这儿?
“你气的不是锅。”孙小朵歪头看他,“你怕自己这双打了三百年铁的手,终究成了无用的摆设。”
二郎神望着手里的钥匙,忽然笑了。
他把钥匙塞进裤兜,抄起铁钳往铁匠铺走:“行,那我再打一口——不为谁,就为我自己想听听,锤子落在铁上的声音。”铁砧撞出的脆响里,他低低补了句:“怪好听的。”
月上中天时,孙小朵独自爬上花果山绝顶。
风卷着雾,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她摸出菩提祖师留下的最后一枚桃核,在掌心搓了搓——这枚桃核跟着她翻了九十九座山,渡了八十八条河,连桃纹里都浸着人间烟火气。
“你教我要护着,要守着,要把根扎得深深的。”她对着风说,“可我今天才懂,最好的根,是让它自己长。”
她张开手,桃核“呼”地被风卷走,坠向万丈深渊。
山风灌进袖管,她忽然觉得轻得能飞——不是踩着筋斗云的轻,是心里压了三百年的石头,“咔啦”一声碎了。
山下某户人家的窗户突然亮了。
一个妇人揭开锅盖,蒸汽模糊了窗纸。
窗上倒映的,不是神仙,不是符文,是她笑着喊:“他爹,娃他叔,开饭啦!”
这声音飘上山顶,撞散了最后一团雾。
孙小朵望着满天星子,突然想起萧逸说的话:“神话的终点,该是什么样?”
现在她知道了——大概就是某一天,有个小娃娃指着星星问:“妈妈,星星怎么像锅底?”
而他妈妈笑着回答:“因为啊,咱们的饭香,早就飘到天上去了。”
三日后清晨,东岭村的烟囱静悄悄的。
李寡妇蹲在灶台前,火柴擦了三根都没点着。
她望着冷锅发愣,突然听见院外嚷嚷:“走啊,去废台那儿!”
废台前聚了二十来号人,张二柱摸着空荡荡的高台直挠头:“怪了,往日这时候,各家早该飘饭香了……”
小金猴蹲在桃树上啃桃核,突然蹦下来拽孙小朵的袖子:“姐,你闻闻,咋连桃核都不香了?”
孙小朵望着满村冷灶,心里突然浮起个念头——她踢走的那口锅,会不会在某个夜里,偷偷爬回了谁的灶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