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腾起的刹那,坛壁上突然浮起无数模糊的手印——有大的,有小的,有粗糙的,有细腻的,正是百年来所有在这口井取水的人,无意留下的痕迹。
“只要记得,有人曾饿着肚子修过渠,有人曾勒紧裤腰带捐过粮。”他望着那些手印笑,“历史不用刻在碑上,它活在每回舀水时,手腕转的那个弧度里。”
村头的铁匠铺这时传来“当啷”一声。
二郎神甩了甩汗湿的布巾,望着砧子上最后一口锅——通体乌黑,既没刻“避火”也没铸“镇邪”,连他惯用的“戬”字戳都没打。
他扛起锅往村口走,铁锅底蹭过青石板,拖出一道亮闪闪的痕迹。
“老杨头,这锅不卖?”卖菜的王婶探头问。
“谁要,拿走。”二郎神把锅往地上一放,嘴角扯出个没正经的笑,“以前打锅是防天兵,现在打锅……是信后来的人,能煮出自己的味。”
话音未落,一道黄影“嗖”地窜过来——小金猴不知从哪冒出来,抱着锅就往桃林跑,尾巴还卷着半块没啃完的桃干。
“我弟妹将来要用!”它边跑边喊,声音尖得像哨子。
众人哄然大笑,王婶追着要揪猴耳朵,却被孙小朵拦住:“由它闹去,这锅本就该给小娃娃用。”
日头爬到头顶时,孙小朵独自上了花果山。
山风卷着野桃香,吹得她发绳乱飘。
她摸出袖中那枚桃核——菩提祖师临走前塞的,说是“留着给想不通的时候用”。
她在山顶寻了块向阳的土坡,蹲下来用指甲抠开土块。
桃核在她掌心暖得发烫,像颗小太阳。
“你教我闹天庭,教我立规矩,”她对着土坑轻声说,“最后教我……不做英雄。”
手指一松,桃核落进土坑。
她刚要埋土,忽觉脚下一暖——不是春风,是更沉、更密的热流。
往下看,山脚下的万家灶火正腾腾升起,炊烟连成看不见的光流,顺着山体的脉络往地下钻,最后“咚”地落进桃核所在的土坑。
她忽然明白祖师的意思:最厉害的传承不是种个神仙猴,是让人间自己长出根。
暮色漫上山头时,盲童阿福抱着那块旧锅片蹲在灶前。
灶里的火已经熄了,余温还烘着他的膝盖。
他把锅片贴在耳朵上,一动不动,像块被施了定身咒的石头。
晚风掀起门帘,吹得他额前的碎发乱翘,却吹不动他怀里的锅片——那上面,还留着孙小朵掌心的温度。
村头传来敲梆子的声音,是打更的老张头。
“天干物燥——”他的声音拖得老长,“小心火烛——”
阿福没动。
他听见锅片里有细碎的响动,像春雨打在青瓦上,像小娃们埋锅时的笑声,像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人在说:“慢火熬粥,别烫着小朵的手。”
他把锅片往耳边又贴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