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庞杂、混乱、却每一帧都浸透了血泪与绝望的记忆洪流,不再是碎片,而是如同身临其境的全景画卷,汹涌冲入林木生的灵识感知域。其细节之清晰,情感之浓烈,足以让寻常鬼差魂体崩散!
唢呐声并非喜庆,反而尖锐刺耳,如同送葬的哀乐。花轿并非鲜红,而是一种被雨水打湿后的、沉闷的暗红,轿帘上沾着泥点。
抬轿的并非健仆,而是几个眼神麻木、嘴角带着讥诮的下人,步伐懒散,仿佛抬的不是新娘,是一件货物。
秦小莲头顶的红盖头,是粗糙的土布,边缘已经磨损。她双手紧紧攥着一枚冰冷的、她娘偷偷塞给她的、磨得光滑的铜钱,那是她全部的家当和勇气。
花轿不是从正门进入,而是从柳府最偏僻、常年堆放杂物的侧门抬入,门槛高耸,轿身猛地一颠,她的头重重撞在轿壁上,嗡鸣声中,听到门外婆子一句清晰的低啐:“…穷酸样,也配走正门?”
不是期盼,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羞耻。她像一件被买来的牲口,从进入这个高门的第一步,就烙上了“低贱”的印记。
她的“新房”是后院一间紧邻马厩的潮湿小屋,终年弥漫着牲口粪便和霉味。没有梳妆台,一面模糊的铜镜挂在斑驳的墙上。
吃的多是残羹冷炙,有时甚至是下人偷偷倒掉、又被捡回来“赏”给她的馊食。她孕吐严重,一次忍不住吐在了院子里,被王氏看见,罚她跪在碎瓦片上,用抹布一点点擦干净。
怀孕后期,腹部已经隆起,仍被逼着用冷水洗衣、擦拭地砖,美其名曰“活动筋骨好生产”。一次滑倒,无人搀扶,她捂着肚子蜷缩在冰冷的地上半天,才自己挣扎爬起。
王氏时常“路过”,用最刻薄的语言羞辱她的出身、她的家人。“…真是野草攀高枝,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根底…肚子里的还不知是哪儿来的野种…”丈夫柳家少爷偶尔来看她,眼神躲闪,从不敢与她多说一句话,每次匆匆放下一点微薄的点心,就像做贼一样溜走,留下更深的冰冷。
绝望的麻木中,仅存的一丝暖意,就是感受腹中胎儿的胎动。那是她活着的唯一意义,也是支撑她忍受一切的非人待遇的精神支柱。但这暖意,也被无尽的屈辱和恐惧所包围。
产房并非精心准备,而是一间阴冷的杂物房。空气中是灰尘和血腥味混合的气息。只有一个面无表情、眼神浑浊的老稳婆,和一个伺候的王氏心腹丫鬟,眼神冰冷。
阵痛袭来,她嘶喊哀求,无人回应。稳婆的手粗糙有力,动作毫无温柔,只有粗暴的按压和探查。她渴极了,丫鬟递来的水是冷的,带着一股怪味。
生产持续了一天一夜,她力气耗尽,意识模糊之际,听到王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清晰冰冷,不再是低语,而是正常的吩咐,仿佛根本不在乎她听见:“…差不多了,时候久了反而惹人怀疑。那包药粉,混在参汤里给她灌下去,让她‘虚’死。剪刀…准备好,做得像血崩…”
一碗“参汤”被强行灌下,她立刻感到一阵钻心的绞痛,浑身痉挛。紧接着,冰冷的剪刀…不是用来剪脐带,而是…!剧烈的、无法形容的撕裂痛楚从下身传来!她眼睁睁看着稳婆和丫鬟脸上那残忍的平静!
她的视线开始模糊,血液急速流失带来的冰冷吞噬了她。她最后看到的,是王氏推门进来,瞥向她那毫无生气、如同看死鱼般的眼神,以及对着丫鬟的一句:“…收拾干净点,别脏了地方。” 她喉头哽咽着那口怨气,眼睛死死瞪着,死不瞑目。
从痛苦的挣扎,到被背叛的震惊,再到被虐杀的极致恐惧和剧痛,最后凝聚为一口咽不下、吐不出的、足以撕裂魂魄的滔天怨毒!她恨!恨柳家的狠毒!恨命运的残酷!恨这吃人的世道!
她被一张破草席草草一卷,由两个一脸嫌恶的下人,趁着夜色,像拖死狗一样拖出后门,扔上一辆运泔水的板车,拉往乱葬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