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流转间,似乎能洞悉万物内在脉络,梳理混乱能量,赋予无形以暂形,导引无序入轨范,甚至能感知到最细微的因果丝线的颤动。这是塑形与创造的权柄显化。
这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他身上达成了一种危险的、动态的平衡,构成了无相画官独特的森然威仪,于静默中无声弥漫。
此刻,那面平日沉寂如死的墨色镜面,正剧烈地波动起来。
仿佛沉睡的太古凶兽被惊醒,原本缓慢蠕动的“墨汁”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猛然沸腾、翻滚!
咕嘟作响声中,一片极其浓郁、粘稠得化不开、令人望之欲呕的暗血色雾气,自镜心最深处挣扎着浮现、急剧扩散,瞬间染红了小半镜面,如同一个不断渗血的巨大伤口。
雾气核心,并非实体,却比实体更为恐怖——那是一道极细、极艳、红得刺眼欲滴、仿佛由最纯粹的怨毒与绝望凝结而成的——丝线!
此物,正是令幽冥诸多差役鬼使、都闻之色变的“血饵”!
它如同一条拥有独立生命的邪异血蛇,在翻涌的血雾中疯狂地扭动、伸缩、探询,散发出一种混合了极致贪婪、无边绝望、刻骨怨毒的恐怖吸力,疯狂地渴求着生机与替代品。
丝线的尽头,穿透重重镜面空间的阻隔,模糊却坚定地牵连向遥远阳世的某个方位,死死缠绕住一个蜷缩的、散发着脆弱而温暖新生柔光的……胎儿虚影!
那柔光本是生命之初最纯净的体现,此刻却在血丝贪婪的缠绕与吮吸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摇曳,如同风中之烛。
景象的背景,被浓郁得令人窒息的湿冷气息所笼罩。连绵的阴雨、青苔的霉味、湿木的腐朽气、甚至还有隐约可辨的……泪水的咸涩与干涸血液的铁锈味,交织糅杂,构成一幅江南梅雨时节特有的、粘稠而绝望的画面,那阴郁压抑的氛围几乎要透过镜面,弥漫到这幽冥殿宇之中。
“嗡——”
镜台之畔,一枚悬浮的玄黑色玉牒随之发出低沉却异常急促的震鸣,其声不似金石,更似幽冥古钟被无形之力敲响,震波直抵魂灵深处。玉牒表面,朱砂般的字迹如同被无形之笔飞速书写,殷红刺目,每一个笔画都蕴含着转轮殿的无上法旨:
“临州府界,新丧产鬼秦氏小莲,怨念化形‘血饵’,缠生者胎元,梗阻轮回,危殆母子,阴阳序乱。着无相画官林木生,即往处置,断其因果,平其怨戾,引渡往生。钦此。”
林木生的目光,如同精准的天平砝码,落在镜中那疯狂扭动、试图汲取更多生机的血饵之上。枯灭雷眼深处的青灰电涡微微一滞,评估着强行湮灭所需付出的代价与可能引发的轮回涟漪;塑形玉眼的温润光华则流转稍速,分析着其构成、源头与那万千因果丝线的纠缠方式。
“血饵…”他低声自语,声音平稳无波,却似蕴含着奇异的力量,让周遭本就沉滞的空气为之凝固定格。他深知此物之棘手远超寻常凶煞。
它非是单纯狂暴的怨念聚合,而是天地间最本源的母性守护执念,在遭遇极端不公、惨烈痛苦死亡后,被彻底扭曲、异化而成的至毒至秽之物。
其性极阴寒,粘稠如胶,专噬生机阳气,更因源于对“生”的极致渴望,与轮回根基有着一丝微妙而危险的联系。若简单地以枯寂雷力强行摧毁,犹如火上浇油,极易引发不可测的轮回涟漪与因果反噬,甚至可能波及那被缠绕的无辜生灵。
他并未立即动身。右手微抬,那支通体莹白如玉、笔尖自然流淌着柔和却不容置疑光华的塑形玉笔凭空显现于修长的指间。笔身微温,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
笔尖并未蘸取任何墨汁,而是直接、精准地点向沸腾镜面中那道疯狂的血饵红丝。
并非物理接触,而是隔空遥指,以意念与权柄锁定。
“溯。”
一字敕令,如同冰冷的钥匙,猛然撬开了尘封于幽冥与时光深处的、最痛苦绝望的记忆之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