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套撒泼打滚、咒天骂地的本事,在孙子的接连打击下,似乎也失去了往日的威力。
她依旧抱怨,依旧挑剔,但声音低了许多,更像是一种无力的絮叨。
有时,她会长时间地盯着窗外发呆,浑浊的老眼里透着一种茫然和隐约的不安。
她或许终于模糊地意识到,她那套掌控一切、算计一切的方式,正在将这个家推向更深的深渊,但她绝不会承认,只会将更多的怨气转移到沉默的秦淮茹和透明的槐花身上。
槐花活得更加小心翼翼,像一只时刻警惕着风吹草动的幼兽。
她包揽了几乎所有的家务,做饭、洗衣、打扫,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一点动静就引来奶奶无端的责骂或哥哥烦躁的呵斥。
她更加消瘦,脸色苍白,在学校里也总是独来独往,眼神里有着超越年龄的惊惶和忧郁。
而秦淮茹,则仿佛真的变成了一尊没有灵魂的泥塑。
她早已不是轧钢厂的正式工人了。
几年前,棒梗年纪到了,她便千方百计,求爷爷告奶奶,几乎耗尽了易中海最后那点人情和老贾家残存的所有面子,又搭上了不少积蓄,才勉强让棒梗顶替了她进了轧钢厂,端上了那个她拼死维护了二十多年的“铁饭碗”。
她自己,则从此失去了稳定的收入和劳保,只能靠着街道偶尔派发的零活勉强贴补家用。
给服装厂钉扣子、锁边,给印刷厂折纸页、糊纸盒,或者去菜站帮忙收拾烂菜叶,有什么干什么,收入微薄且极不稳定。
她依旧每天早早出门,却不是去工厂,而是去街道劳务站等着派活,或者奔走于各个能打零工的地方。
风吹日晒,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
下了工,她就默默地回家做饭,或者坐在炕沿发呆。
贾张氏的絮叨,棒梗的阴沉,槐花的惶恐,似乎都无法再引起她情绪的丝毫波动。
她的心,仿佛在那天相亲闹剧的彻底失败后,就死了。
二十多年含辛茹苦,最终连自己唯一赖以生存的工作都让给了儿子,换来的却是一场空。
这种彻底的否定,将她最后一点精神也击垮了。
她开始清晰地回顾自己这二十多年,像翻阅一本写满了苦难、徒劳和巨大牺牲的账本,而最终的结余,是惊人的赤字。
她以为,让出工作,儿子能从此立起来,这个家能有新的希望。可结果呢?
棒梗把她用青春和汗水换来的岗位,视作理所当然,甚至成了他在家颐指气使的资本,丝毫不知珍惜,依旧在厂里混日子,如今连对象都找不到。
这种无休止的自责、悔恨和巨大的失落感,像蛀虫一样啃噬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她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常常在夜深人静时睁着眼睛,直到天明。
身体也迅速垮了下去,腰背更加佝偻,脸色蜡黄,时不时会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嘶哑的咳嗽。
那咳嗽声在95号院的死寂里显得格外刺耳,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这一切,隔壁93号院的陈小满和安雨琪都看在眼里。
有时,安雨琪会在巷口碰到挎着零活材料、眼神空洞、匆匆赶路的秦淮茹,想上前说几句话,秦淮茹却像是没看见她一样,低着头更快地走开。
安雨琪只能望着她那消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的背影,重重地叹口气,回家对陈小满说:“淮茹这样下去不行啊,人都脱形了,听说现在到处打零工,那才能挣几个钱?怎么熬啊。”
陈小满则会从文件或者医书上抬起眼,沉默片刻,淡淡道:“路是她自己选的,当初让工作,我就觉得欠考虑。
棒梗那不是能扛事的人。现在……
唉,心病还须心药医。
她那个家,就是最大的病根。
外人,没办法。”
他依旧会定期接到上海那边的电话,知道小当在那边的工厂里像个机器人一样拼命干活,沉默寡言,但至少活着,能自己养活自己。
这个消息,成了他对贾家这出悲剧唯,点不那么黑暗的注脚。
但他依旧严守秘密,甚至没有告诉安雨琪。
他知道,一旦说破,可能会带来更多无法预料的麻烦。
有时候,无知,反而是一种保护。
而且,他甚至隐隐觉得,让小当知道这个家、尤其是她母亲如今的惨状,或许对那个刚刚逃出生天的孩子来说,也是一种残忍。
南锣鼓巷的秋天,在一天天变冷。
95号院里的日子,也在一天天变得更加艰难和绝望。
秦淮茹的咳嗽声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响亮,时常在清晨或深夜响起,撕破院落的沉寂,像是一种不祥的预兆。
打零工的收入时有时无,贾家的经济状况愈发困窘。
棒梗依旧故我,牢牢占着母亲的岗位却不知珍惜,对家里日益艰难的生计视而不见,甚至嫌母亲打零工丢人。
贾张氏一边骂一边又偷偷把藏着的体己钱捂得更紧。
槐花则在恐惧和沉默中,等待着某种她不敢去细想的未来。
这个家,已然风雨飘摇,仿佛只需要最后轻轻一推,就会彻底散架。
而那最终的时刻,似乎正随着凛冽的秋风,一步步逼近。
秦淮茹那一声声嘶哑的咳嗽,仿佛就是这个家庭最终崩溃的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