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秦淮茹的后悔(2 / 2)

嫌棒梗没出息,嫌家里穷,嫌负担重,嫌名声不好……

嫌她这个当妈的,没本事。

是啊,没本事。

这两个字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来回拉扯,瞬间将她拖回了二十多年前那个冰冷刺骨的冬天——1962年,冬。

那一天,天塌了。

丈夫贾东旭冰冷的身体躺在医院,厂领导的慰问,易中海的叹息,还有身边婆婆那撕心裂肺、仿佛要抽干所有生机的哭嚎。

而她,怀里抱着懵懂的小当,肚子里还揣着槐花,像一个被抽空了魂的木偶。

然后,就是顶岗。

接过丈夫那身沾着油污、似乎还残留着他体温的工作服,走进那个对她而言庞大、陌生又轰鸣的轧钢厂。

从一个围着锅台转的家庭妇女,变成一个要和冰冷钢铁、沉重器械打交道的女工。

那有多难?

手上的血泡磨破了又起,起了又破,最后变成一层厚厚的老茧。

肩膀被沉重的工件压得肿痛,夜里翻身都困难。

听不懂那些技术术语,被老师傅不耐烦地呵斥,被一些不怀好意的男工友用轻佻的眼神打量……她都忍下来了。

为了怀里嗷嗷待哺的女儿,为了那个哭天抢地、除了抱怨什么也指不上的婆婆,为了这个瞬间垮掉的家。

她拼了命地学,拼了命地干。

别人休息她练习,别人下班她加班。

就为了那一个月二十多块钱的工资,那能买来活命的粮食、能扯布做衣的票证。

她不敢喊累,不敢叫苦,因为她是这个家唯一的支柱了。

在家里呢?

婆婆贾张氏沉浸在丧子的悲痛和对命运不公的抱怨中,除了张嘴吃饭、伸手要钱、动辄咒骂,几乎帮不上任何忙。

她下了班,拖着灌了铅一样的双腿,还要洗衣做饭,伺候老的,照顾小的。

小当小时候体弱多病,半夜发烧,她一个人抱着孩子跑几里地去医院。

后来有了槐花,日子更是紧巴巴,一分钱要掰成两半花。

她不是没动过别的心思。那年月,一个年轻寡妇,带着几个孩子,一个恶婆婆,日子太难了。

也有人暗示过,甚至明着提出过可以帮她,比如那个道貌岸然的一大爷易中海,他那点心思,秦淮茹何尝不明白?

那些看似关怀的接济,背后是多少算计和居高临下的施舍感?

她得赔着笑脸,感恩戴德,忍受着街坊邻居可能存在的风言风语。

她也曾动过再走一步的念头,不是为了自己,只是想给孩子们找个依靠,给这个家找个能扛事的男人。

可是,看看这一家子老弱病残,哪个男人愿意跳进这个火坑?

就算有愿意的,贾张氏那关也过不去,她恨不得秦淮茹一辈子给贾家当牛做马。

一年又一年,她就这么熬着。

在厂里,是忍气吞声、拼命干活的女工秦淮茹。

在家里,是逆来顺受、操持一切的母亲和儿媳秦淮茹。

她把自己的所有需求、所有委屈、所有属于一个女人的微弱念想,都深深地埋了起来,埋到她自己都快忘记的地方。

她以为,只要她拼命,总能把这个家撑起来。

把棒梗拉扯大,顶门立户,把女儿们养大,找个好人家,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可结果呢?

棒梗被他奶奶惯得自私自利,好高骛远,在厂里混日子,偷奸耍滑,如今连对象都嫌弃他,直接上门打脸!

小当被逼得远走他乡,至今音信全无,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槐花胆小怯懦,在这个家里大气不敢出……

而这个家,依旧是一贫如洗,破败不堪,成了胡同里的笑话。

二十多年的含辛茹苦,二十多年的忍辱负重,换来的就是今天这样一场赤裸裸的羞辱和彻底的分崩离析?

原来,不是努力就有用的。

原来,她所有的付出和牺牲,最终证明的都是她的“没本事”。

她没本事留住丈夫,没本事教育好儿子,没本事保护女儿,没本事让这个家过得像样一点,甚至没本事给自己挣来一点点的尊严和盼头。

巨大的失败感和自责像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她。

棒梗和贾张氏的争吵声还在继续,但她已经听不清了。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无声的轰鸣和一片冰冷的荒芜。

她慢慢地松开捂着脸的手,眼神空洞地望着冰冷的地面,那上面还有刚才被棒梗踢翻凳子时溅上的灰尘。

二十多年了,从1962年那个冬天开始,她就像一头被蒙上眼罩、拴在磨盘上的驴,不停地走,不停地转,以为自己在前进,其实只是在原地耗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和青春。

如今,眼罩被残忍地撕开,她才发现,磨盘早已碎裂,而她,也终于走到了油尽灯枯的尽头。

一滴眼泪终于从她干涩刺痛的眼眶里滑落,悄无声息地砸在地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然后,再无后续。

她哭不出来了。

所有的眼泪,仿佛都在过去那二十多年里,流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