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颅歪向一边,眼睛缓缓闭上,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只剩下彻底的安详,或者说,空无。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我爸的手机疯狂地响了起来。
是医院护工打来的,声音惊慌失措:“快、快来医院!老太太、老太太刚才心跳猛地快了几下,然后、然后就……没了!很安详,就像……就像睡着了一样……”
听筒从我爸手中滑落,砸在地板上。
房间里,一片死寂。
太爷爷毫无征兆的走了。
奶奶也走了。
在同一时刻,以一种无法解释的、诡异的方式,双双撒手人寰。
双白的丧事办得沉重而压抑。
亲戚邻里前来吊唁,看着并排摆放的两口棺木,脸上都带着惊疑和恐惧。
关于“借寿鬼”和那诡异寿宴的流言,早已在村里悄悄传开,此刻更添了十分阴森的色彩。
没人敢多问,只是上香时动作格外匆忙。
整个丧礼期间,婷婷一直昏昏沉沉地睡着,被安置在里屋。
她呼吸微弱,那满头白发刺得人眼睛生疼,我几乎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巨大的悲伤和预支的绝望淹没了失去两位老人的痛楚。
丧事终于办完。
最后一位亲戚也离开了,家里只剩下空荡和死寂。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将屋子染成一种凄凉的橘红色。
我妈强打着精神,想去里屋看看婷婷。
她刚进去不到半分钟,里面突然传出一声难以置信的、几乎变调的惊呼!
我和老公心头猛地一紧,以为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跌跌撞撞地冲进去。
然而,看到的景象却让我们如遭雷击,彻底呆立在门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床上,婷婷竟然自己坐了起来!
她的小脸不再是那种死气的苍白,而是恢复了些许红润。
而最让人震惊的是——她那一头如同老妪般的雪白头发,竟然……竟然完全变回了原来乌黑、柔软、富有光泽的模样!
浓密的黑发衬得她的小脸愈发稚嫩,仿佛之前那几天的恐怖经历只是一场噩梦!
她眨巴着大眼睛,眼神清澈明亮,充满了属于她这个年龄的灵动和生机,好奇地看着我们目瞪口呆、如同见鬼般的表情。
“爸爸?妈妈?你们怎么啦?”她歪着头,声音清脆,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慵懒。
“婷、婷婷……你的头发……”我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着那黑缎般的发丝,仿佛怕一碰就碎。
婷婷自己抬手摸了摸头发,小脸上露出一个甜甜的、毫无阴霾的笑容,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然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小身子,跪坐在床上,朝着房间空荡荡的角落——那个她之前一直指着的、太爷爷临终前也死死盯着的角落,高兴地挥了挥小手。
她用稚嫩清脆的嗓音,清晰地说道:
“祖祖,太祖祖,再见!”
说完,她放下手,扭回头看着我们,脸上是全然的轻松和愉悦,仿佛只是送走了两位来串门的、疼爱她的长辈。
屋子里,落针可闻。
只有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安静地流淌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微尘,也照亮了我们三人脸上那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震骇、茫然,以及那死里逃生后,巨大却不知所措的虚无。
角落里,空无一物。
只有一片寂静,和一段被强行逆转、却永远刻下恐怖印记的时光。
婷婷的头发恢复了黑色,笑容恢复了天真。
但有些东西,永远地改变了。
太爷爷最后那句“用我们的……换她的……”和奶奶的同时离去,像一道无法破解的诅咒或祝福,沉甸甸地压在这个家的屋顶上。
我们永远无法知道,在那个冰冷的角落,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太爷爷用自己最后残存的一切,甚至带走了奶奶那盏早已枯竭的灯,强行换回了婷婷盛放的生命?
还是某种更古老、更无法理解的力量,在最后一刻达成了平衡?
没有人再提起那天的事。
没有人敢问婷婷,她看到的“祖祖”和“太祖祖”是什么样子。
只是偶尔,在深夜,我似乎还能听到一声极其轻微、满足的叹息,从某个角落幽幽传来,又迅速消散在风里。
而那身给奶奶定做的、鲜红如血的寿衣,被我爸悄悄地、深深地,埋进了后山无人知晓的荒地里。
再上面,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