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借寿二(1 / 2)

婷婷的话像一条冰冷的蛇游离在我的心间,让人毛骨悚然。

我惨白着脸僵硬的看向角落,那里空无一人。

自那天起,恐惧不再是抽象的概念,它有了形状——是婷婷发间每一根新生的、刺眼的灰白;

它有了声音——是婷婷偶尔对着空无一物的墙角,奶声奶气却又令人毛骨悚然的低语:“老爷爷,你今天又来啦?”

日子变成了一种缓慢的凌迟。

我们试过所有能想到的办法。

我妈偷偷去求了村里据说最灵验的神婆,神婆又是洒米又是舞剑,最后脸色发白地退钱,连说“送不走,惹不起”。

我爸咬着牙,花重金从城里请回了据说是开过光、加持过的玉佛和符咒,郑重地挂在婷婷床头。

然而毫无用处,第二天,婷婷的头发又白了一绺,她甚至开始指着那尊玉佛,天真地说:“妈妈,老爷爷在对着佛像笑呢。”

婷婷的精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下去。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活泼爱笑,常常抱着娃娃,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小脸苍白得透明,眼窝下泛着淡淡的青黑。

她吃得越来越少,身体微微发凉,仿佛生命力正从她小小的身体里一点点被抽走。

那满头加速蔓延的灰白,像严冬的霜雪,无情地覆盖了她年幼的生机。

家里死气沉沉,再听不到一丝笑声。

我妈整日以泪洗面,眼睛肿得像核桃。

我爸则像一头困兽,暴躁易怒,一边徘徊在医院的病床旁,一边又在深夜里对着婷婷睡梦中仍微微蹙眉的小脸,无声地佝偻着背,肩膀剧烈抖动。

绝望和无力感像厚厚的蛛网,缠绕着每一个人,越收越紧,令人窒息。

奶奶依旧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靠着仪器维持着那一点微弱的生命体征,像风中残烛,明明灭灭,却始终不肯彻底熄灭。

而西厢房里,我那中风昏迷了整整五年的太爷爷,依旧毫无知觉地躺着,呼吸微弱而平稳,对外界的一切,包括笼罩在这个家顶上的巨大恐怖,毫无反应。

他的存在,几乎快被这巨大的焦虑和恐惧所淹没。

就在婷婷的头发几乎全白,只剩下最后几缕顽强的黑色倔强地掺杂其间,她的小手也变得冰凉,时常陷入昏睡的那个下午。

西厢房里,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咳嗽声。

起初,我们都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直到那咳嗽声又响了一下,带着一种积年的、痰浊的嘶哑。

我妈正给婷婷喂水,手猛地一抖,水洒了一身。

我爸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难以置信地望向西厢房紧闭的房门。

死寂被打破了。

我们冲进太爷爷的房间。

房间里弥漫着久病卧床特有的沉闷气息和药味。

床上,那个瘫痪昏迷了五年的老人,竟然……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不是病人初醒时的浑浊迷茫。

那双眼睛,经历了五年的沉睡,此刻竟亮得惊人,像是两块被骤然擦亮的黑色琉璃,深邃、清明,甚至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锐利。

他极其缓慢地、有些僵硬地转动着眼珠,目光从惊愕失措的我爸脸上,移到我妈泪痕未干的脸上,最后,越过我们的肩膀,定格在被我抱在怀里、气息奄奄、满头霜白的婷婷身上。

他的目光在婷婷的头发上停留了很久很久,那明亮的眼神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感——是震惊,是了悟,是难以言喻的痛楚,最终,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哀和决绝。

然后,他的视线猛地抬起,越过了我们,直直地射向房间的西北角——那个婷婷时常指着的、空无一物的角落。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那明亮的眼神里骤然迸射出一种极致的愤怒和一种……仿佛来自遥远过去的、冰冷的威严。

他干瘪的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气音。

他枯瘦如柴、布满老年斑的手,颤抖着,极其艰难地、用尽全身力气般,一点点地从被子里抬起来。

那只手像一段干枯的树枝,带着死亡的气息,却目标明确地,朝着婷婷的方向伸去。

我们全都僵住了,被这超乎理解的诡异复苏惊得无法动弹。

那只颤抖的手,终于落在了婷婷雪白的头发上。

没有抚摸,只是轻轻地、极其沉重地搭在上面。

指尖传来的冰凉,让昏睡中的婷婷微微蹙了一下眉。

爷爷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在我们耳边。

他说出的那句话,破碎而模糊,却字字清晰:

“够了……用我……我们两条的……换她的……该……走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眼中那异常明亮的光彩骤然熄灭,如同燃尽的烛火。

抬起的手臂无力地垂落,砸在床沿上,发出沉闷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