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太奇怪了…老太太生命体征非常微弱,心跳呼吸都快探不到了,像是…像是生命力瞬间被抽空了…但所有检查指标又显示,她身体机能本身没有出现致命的急性病变…这…这说不通啊…”
“什么叫说不通!我妈到底怎么了?!”我爸眼睛赤红,抓住医生的胳膊大吼。
医生挣脱开,摇摇头:“从医学上讲,我无法解释。她现在的状态…更像是一种…彻底的…衰竭。”他斟酌着用词,眼神躲闪。
我爸不死心,动用了所有能想到的关系,深夜又请来一位据说经验极丰富、已退休多年的老院长。
那老院长头发银白,戴着金丝眼镜,颇有名医风范。
他在几个学生的簇拥下走进病房,刚靠近病床,甚至没来得及拿起任何仪器,只是低头看了一眼奶奶灰败死寂的面容。
就一眼。
他像是骤然间被一条冰冷的毒蛇缠住了脖颈,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踉跄着后退两步,仿佛病床上躺着的不是老人,而是什么极端不祥的瘟疫源头!
“胡闹!真是胡闹!!”他声音尖厉颤抖,完全失了风度,一边厉声呵斥,一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往外退,像是生怕沾染上一星半点。
我爸懵了,追出去在走廊尽头死死拦住他:“院长!老院长!您行行好,给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啊?!”
老院长猛地甩开他的手,像是碰到烙铁,惊恐万状地指着病房方向,压低的声音却尖锐得刺耳:“别问我!我治不了!这根本不是病!你们…你们是不是给她办了寿宴?!是不是?!惹大麻烦了!这是‘借寿’!‘借寿’啊!找明白人去吧!别再找医生!谁都救不了!别沾上我!!”
他几乎是语无伦次,最后几乎是跑着逃离了医院长廊,留下我们一家人呆若木鸡地站在惨白的灯光下,浑身冰冷。
“借寿”…这个词,像一把淬了冰的锈钝刀子,慢慢地、狠狠地剐蹭着每个人的神经。
我爸像是瞬间被抽走了脊梁骨,瘫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眼神涣散。
最后一丝侥幸破灭了。他哆嗦着手,翻遍通讯录,终于通过一个拐了七八道弯的远房亲戚,要到了一个邻省深山里一位道士的电话。
视频电话接通了。
屏幕那头光线昏暗,只能隐约看到一个穿着旧道袍、面容清癯的老者轮廓。
我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语无伦次地叙述着今晚发生的所有怪事,尤其是蜡烛齐灭和奶奶倒下的细节。
我则颤抖着把截取的那段监控录像片段发了过去。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屏幕上微弱的光斑微微闪烁。
良久,久到我以为信号已经中断,那头才传来老道士极其干涩、沙哑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磨出来的:
“唉…劫数…果然是它…‘借寿鬼’。”
他长长叹了口气,那口气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一种深切的寒意。
“民间老话,岂是空穴来风?父母在,不过寿。为何?高寿本就是向天借命,寿数将尽,气运已衰。此时大张旗鼓办寿宴,如同在茫茫黑夜里点起最亮的灯,敲响最响的锣,不是在告诉那些游荡的、馋涎‘生气’的东西,这里有一盏快熬干的灯油,可以来‘借’了吗?”
“它借的不是阳寿,是‘命’!是活人生机!它扑灭了寿烛,那是掐断了最后的生气连接,它…就趴在老太太身上,正一口一口,吸食最后那点生息…”
视频里,老道士的身影似乎佝偻了许多。
“那…那它…它盯上…”我爸嘴唇哆嗦着,问出了那个最恐怖的问题。
老道士的目光,似乎透过冰冷的屏幕,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扫过我们每一个围在镜头前、面色惨白的人。
那目光,像是在掂量,在评估。
最后,那虚无的目光,似乎若有若无地、极其沉重地、定格在了我怀里——我正紧紧抱着被吵醒后有些哼哼唧唧、揉着眼睛的三岁女儿婷婷。
“它会缠上家族里…最年轻、生气最旺、命火最鲜嫩的那个…”老道士的声音干枯得没有一丝水分,冰冷得像墓碑,“直到…彻底带走为止。”
“嗡”的一声,我眼前一黑,差点抱着孩子瘫软下去。
我妈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哀泣。
电话是什么时候挂断的,我不知道。
整个家,彻底被一种无声的、粘稠的绝望淹没了。
那一夜,无人能眠。
每一丝风声,每一声夜虫低鸣,都像是那索命脚步的回响。
第二天,阳光恶毒地明媚,从窗户泼进来,照得满室亮堂,却驱不散那彻骨的阴冷。
婷婷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小脸有些苍白,软软地喊:“妈妈…”
我强撑着几乎崩溃的精神走过去,习惯性地伸手想揉揉她乱蓬蓬的小脑袋。
手指穿过发丝。
我的动作猛地僵住,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铁爪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
婷婷那头原本乌黑柔软、像最光滑缎子一样的小头发,发根处,竟然肉眼可见地、大片大片地泛出一层枯槁的、死气沉沉的灰白色!
不是一根两根!是蔓延开来的灰白!正残忍地、迅速地吞噬着那代表幼嫩生命的漆黑!
“不…不!!!”我尖叫一声,疯了一样扑过去,手指颤抖地拨开她的头发,瞳孔因为极致恐惧而缩成针尖!
不是错觉!一夜之间!我的婷婷!
“宝贝,我的宝贝,你告诉妈妈,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我声音裂开,抖得不成调,上下摸索她冰凉的小胳膊小腿。
婷婷似乎被我的样子吓到了,扁扁小嘴,摇摇头,眼神还是那么清澈,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疲惫。
她忽然扭过头,伸出胖乎乎、莲藕节似的小胳膊,直直地指向卧室空无一物的墙角。
声音又轻又脆,带着孩子特有的认真和肯定:
“妈妈,看,老爷爷。”
我浑身汗毛倒竖,血液逆流,猛地扭过头——墙角只有一片被上午阳光照得明晃晃的空地,细小的灰尘在光柱里无声飞舞。
“哪…哪里有什么老爷爷?宝贝你看错了…”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牙齿都在打颤。
婷婷固执地指着那个方向,小脑袋一点一点,眼神专注地凝视着那片空气:
“有呀。穿黑衣服的老爷爷。好旧好旧的衣服…他就站在那里看我呢。”
她顿了顿,小小的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努力回忆和分辨,然后仰起苍白的小脸,那双纯净得不染一丝杂质的眼睛看着我,一字一句,清晰地、缓慢地复述:
“老爷爷说…”
“要我穿红衣服跟他走。”